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可怕的景象渐渐消失,没有冲天火光,没有凄厉哭声,也没有谁决然放手离去。
那一切都是梦吧,梦醒了,让她哀伤死心的东西就都不在了。
鸾儿,天还没亮,多睡一会儿。
少小姐,醒醒,今天有集市,我带你去玩。
鸾丫头,累了的话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
倾鸾,倾鸾……
好多声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温和的,开心的,关切的,还有熟悉的声声清冷呼唤。韦墨焰吗?不,不对,他刺了她一剑,他下了十二分会杀令,他应该和那个雍容惊世的堇衣女子并肩站在一起才般配。
与他之间,不过是一个冰冷的约定。
“秋季一过兰陵的花便会凋谢,你若是再不醒来,今年花开成雪的胜景又没人能陪我共赏了。”
我会为你肃清这天下江山,哪怕是真命天子,国之帝王。等到一切纷纷扰扰都结束那一日,兰陵的花开成雪,东胡的天地苍茫,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在身边,直到你我共赴九泉。
依稀,谁誓言旦旦。
那些戎马仗剑的生涯啊,难道都是假的吗?拔地而起的朱阁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铭刻在记忆中,奔波万里,弦舞年华,有他在前面总会忘记仇恨与过去,专心于那袭玄色身影后扬落岁月,用血染红一生流离,而后闭目自问,这里,可是归宿?
约定好白首不离,生死相依,此世无论逆天改命或是罪于天下,身心只系一人,所以背负骂名却从不求饶恕,他若立于江山顶端,那么她定在身后不远。
蓦地,所有力量重新涌回体内,虽不大,却让她足以动动手指睁开双眼,告诉他她还活着,依着约定来陪他走完今世今生。
“我就知道……你不会残忍待我。”入眼,是模糊却可辨的容颜,细致如雕,神俊清朗,王者之华与生俱来。
想开口喉中却干燥枯涩,夏倾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或许,只是想叫他的名字,如他每次的呼唤一般。抬起手举至半空,被那双苍劲干净的手拉着放到脸侧,紧紧握在掌心,好像担心她再逃掉似的。
深邃眸中那样的疲惫她从未见过,怎会知,数十日夜他几近不眠不休,一直守在身侧等她苏醒。
“早说过,再想逃离我身边的话,我会毁了你。”低声絮语带着痴狂如醉,竟是不顾刚刚醒来的女子异常虚弱紧紧拥在怀中,仿佛要揉进生命里,“你的命牵系天下,若是你死了,所有你在乎的人都不会留于人世。”
过了许久仍未得到半点回应,韦墨焰这才猛然醒悟她不能发声,沉睡一月之久,哪来力气刚醒便与他说些有的没的?
回手摘下床边挂着的竹筒,里面温水已换了几茬,等她醒来这两日里无论是食物还是饮水都反反复复送来、端走,而他滴水未进,只枯坐着沉默相守。
“好些了吗?”
擦去色淡如水的唇边水渍,墨色身影重又包裹了那身胜雪素白,好似要把失去的相处时光用距离弥补回来,又或者是想从此就这样寸步不离,哪怕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一月的等待比他走过的二十余年晦暗更加漫长难熬,好在天不负,她终于重归身边。
柔软苍凉毫无预兆地落于干燥唇瓣上,静静地,许久不动。夏倾鸾并没有反抗,那些几乎把她折磨疯的可怕幻境里,她最想要见到的、触摸到的,是他。
什么天道,什么人事,什么恩怨情仇乱世纷争她都不想要,只愿沉浸此刻,死于此刻,永不相负。
屡屡青丝缠杂,沉静中耳边低喃。
“都结束了——我不想再等,倾鸾,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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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沉睡了一整月,夏倾鸾的恢复并没有预料那般快速,好在少弼传信来说阁中事务不必担心,有紫袖从旁指点一切顺利。
调养了整五日,近乎麻痹的身子终于能自行下床走动,萧乾高兴得背着韦墨焰偷偷去找万俟皓月,又是感激又是跪谢,反倒让对方无所适从。
临行前,尽管淡漠的武林盟主百般不愿,仍是在夏倾鸾的坚持下带她去见了曾经最信任的男人,毕竟人是他救的,为此还搭上毒王谷一老一少两条人命。
“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倔强地避开韦墨焰的搀扶,白衣如雪的女子低声道。
与万俟皓月之间总要有个了断,儿时的依赖不能延续一生,在剑南他逼婚的那一刻夏倾鸾就知道,他们的关系,终究还是变了。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
犹豫片刻,韦墨焰默默点头,转身走到药园之外等候。他相信,经历过这么多波折坎坷后,夏倾鸾不会再有任何动摇。
慢慢走过馥郁花径,那些儿时可一一叫上名称的植物已经变得陌生,唯有尽头干净清雅的小屋未曾改变。轻轻咳声传来,夏倾鸾心里一痛,此情此景,竟与遥远的记忆无异。
小时候救她回谷那次因为在外停留时间过长,万俟皓月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太方便,每每夜里睡不着去找他时总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咳声,短暂,却让她觉得比自己生病更加难过。
“月哥哥。”
站在房前没有敲门,而是轻声叫了十多年前使用的称呼,她想,既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为何不留下一些曾经的回忆作纪念?
无论何时,那个平和淡雅的男人都如同兄长一般给她直达心底的温暖。
“鸾儿?”听得脚步声却没想到会是她,屋内万俟皓月忽地不知所措,起身时撞掉了书桌上的镇纸发出巨大声响。打开门,两张同样苍白的脸上四目相对,宁静中仿佛穿越过漫长岁月回到从前,回到他总是温黁而笑,她总是泪眼婆娑的亲昵时光。
然而,定是回不到过去的。
“我听阁主说你要封谷,可是真的?”夏倾鸾低下头,刻意保持声音平淡。
“只是不再出去而已。”微微侧身把虚弱的女子让进屋中,万俟皓月取出书柜上所剩不多的苋凰草芽细致冲泡,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的便是这淡而微苦的味道。晒干的草芽在沸水冲击下翻滚不停,茗香随着氤氲之气四溢:“我答应过觥,你好了之后便不再踏出毒王谷半步,江湖世事从此与我无关。”
“觥?”被梦魇纠缠太久,夏倾鸾的记忆稍微有些迟钝,想了半晌才明白是指那个麻木而沉默的黑衣少年,“怎么不见他在谷中?
提壶的手忽而一颤,冒着热气的水倒在了茶杯之外,桌上形成透明的一汪茶香。
垂下衣袖,腕间冰冰凉凉的红玉珠链沉寂无声。
“他还没有醒,大概,是在生我的气吧。”微微苦笑淡薄冷清,眼中光芒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