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姐生死未定,萧乾本该伴其身侧随时照应,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放不下眼前两个年轻人。
受了那样强烈的内力冲撞,黑衣少年已是筋脉尽断、血气混乱,眼看活不了多久,如果不是他暗中度力维持,只怕走到目的地之前早已一命呜呼。
其他人都跟随阁主前往谷中寻地方休息,而萧乾独自一人跟在万俟皓月身后,既不知道要去哪里,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萧乾相信,那个待少小姐极尽温柔之能的清雅公子不会加害于他,应该只是想要找地方安葬这少年而已。
极难寻找的山谷角落里,被茂密草丛与荆棘藤条遮掩的矮小洞窟出现在面前,万俟皓月利索地扯去挡路植被,自顾往内部走去。
外小内大的山洞里温度远远低于外面,散发着缭绕寒气的白色石台静静卧于中央,森然寒气正是它散发出来的。
“这是?”萧乾微愣。
“寒冰棺,在找到能救他的人之前,他会一直睡在这里。”
任高温曝晒,千年不化,这等稀罕之物萧乾自是听说过的,然而在他眼中,寒冰棺并非救人之宝反而是害人苦痛的灾难存在。试想,在上面沉睡十几年、几十年后,即便有幸得救醒来,面对老去或已故多年的亲朋好友自己却毫无变化,那会是何种心态?
尤其是面对所爱之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何其悲凉。
“多谢,我想和他单独说说话——这件事,还请为万俟皓月保密。”
“啊,自然。”萧乾尴尬点头,小心翼翼将臂弯里已经没了声息的少年放在寒冰棺上,只是接近尚未碰触便被寒到极点的温度惊到,那种来自非人界的寒冷,连最严酷的冬天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转身正要离去,萧乾又忍不住回头催促:“少小姐的毒症十分严重,还请万俟公子尽快归来,玄瞳感激不尽。”
走近寒冰棺的茶白色身影纤尘不染,只是咳声一阵紧过一阵,好像要把心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这副病弱之躯再不好生调养,怕是也不会太久于人世。
摇摇头,放弃了尚未得到回答的问题,萧乾轻叹一声默然离去。
“觥,还听得见吗?”淡淡启口,扯起衣袖擦去少年脸上渐渐干涸的血迹,精致面容上无悲无喜,淡然如同曾经。
除了微弱呼吸外什么都听不到,从不肯舍他而去的坚定守护者静静闭着眼,陷入一场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清梦之中。
这样也好,总比在他身边不停涉入险境为他劳心轻松得多。本来觥就不该卷入这段纠纷的,如果岁月可逆,万俟皓月多希望在第一次踏上江南土地时觥会毅然离他而去,那样便没有了今天的结局。
没有觥的保护,他一定早就死了,根本不会引出导致所有人不幸的一系列事件,程萧白不会死,鸾儿不会伤心欲绝,毒王谷与破月阁还能两不相犯,师父和觥也不会离他而去。
风华绝世能如何?他似是谪仙却无仙法道术,不能扭转时光亦不能逆乱因果,就连改变自己的命运都做不到。
因着一人执念苍生尽负,最该死的人,是他才对。
“等治好鸾儿后我就来陪你,这里太冷,一个人总是呆不下去的。”整理好少年凌乱衣衫,肩上那道血光又刺伤了他心念,想来,自己竟从未为他做过什么。垂下细长眉眼静静站立,手指划过苍凉面颊,忽又想起少年指尖温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带给他同样的安全感。
“珠链并未落地,说明你还不该死去,这段可笑残生虽没有了笙歌乱舞,至少还有牵挂之人。若是他年你醒来而我却老去,觥,你还是要守着我的。”
洞中过于寒冷,万俟皓月身子本就不算太好,之前长时间在谷外流连,回来后又几度焦急置气,这段时间毒症越发厉害。他自己也知道不可在此久留,虽贪恋此处安静无嚣,总不能舍下夏倾鸾性命不顾。
冰寒之气已经漫过觥全身,冻结血液气脉,直到有人能救他那一天方得解除。
而那一天究竟在何年岁,无人知晓。
最后看上一眼,单薄身影扭头离去,腕上红似血染的玉石珠链伶仃作响,好像谁的一生诉语缠绵。
三年相守,此情不负,待他日斩断尘缘爱恨,春波碧草,晓寒深处,自当与君觅一方山清水静与世无争,永岁淡看不离。
便是我白发苍苍而你仍为少年郎,生死茫茫,前尘不忘。
整个毒王谷除了万俟皓月和破月阁一行人外只剩下几个肢体残疾的仆从,胡乱寻得一室干净房间,韦墨焰将夏倾鸾安放床上,连日车马奔波他担心会让她的痛苦加重,可除了尽心看护外再无其他能做之事。
“万俟皓月还没回来?”走出房间关上门,不喜被人看透心事的破月阁阁主重又披上冷漠,言语中三分不耐。
默许萧乾帮助万俟皓月是为了能尽快带其回来,毕竟怀着伤痛之心难免不会做出错误判断,他不希望为夏倾鸾解毒时万俟皓月还处于恍惚状态,任何一点危险,他都不会让她尝试。
等到近晌午时萧乾才摸索着找回来,捎带的消息却令少丞等人极为愤怒,阁主看在那少年是为破阵才受伤的份上许夜昙公子先行将其安葬,没想到万俟皓月得寸进尺,竟然说什么过两天再来查看。一分晚一分险,红弦堂主已沉睡一月有余,若是再不及时行救只怕再无法从噩梦束缚中将她唤醒,而那样的结果不只是毒王谷将要人息断绝,便连整个江湖都会天翻地覆。
几人正看着阁主渐渐冰冷的脸色暗中摇头,忽而谷口方向马嘶长鸣,竟是有外人到来。
平日里都怕染上毒物,避世的毒王谷基本上是没有来访之客的,这几日却不知怎么,来者接二连三全赶到了一起。多事之秋,又是谁要来搅一趟浑水?
眼中凌厉掠过,冷肃身影长袖一挥言语清冷:“去看看是什么人,无关者,就地斩杀。”
不管是谁,只要碍着夏倾鸾的救治,全都得死。
停在毒王谷空荡入口的是辆装饰极尽奢华之能的马车,车上两位年轻公子,一个看似懒散温良俊雅,另一个绫罗绸缎,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女子妩媚,轻佻眉眼更是缱绻如丝,魅色横生,正是息少渊与姑苏相公二人。
“谷口石阵未闭,当是有意外发生。”姑苏相公轻叹,七分担忧外亦有着三分好奇,“也不知夜昙公子与韦盟主是否已经交锋,老天保佑,千万莫让那二人受什么伤,谁出事都怪惹人惋惜的。”
“若是为了救红弦姑娘,他们应当不会发生冲突才对,只是不知毒王持何态度。走吧,究竟如何进去便知。”温润一笑,总不失风度的玉龙公子淡淡道。
再聚首,已亡一人的四公子又会掀起什么风浪呢?绝色朱唇隐笑,乱花狐眸中期待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