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的滚热气息带着熟悉的味道,儿时贪恋的,毒药味道。
然而代表断绝的一吻终是没有落下,划破冷风袭来的物事迅疾难挡,以韦墨焰的内力,以万俟皓月的身体,若是击中必将变喜事为丧事。
黑色鬼魅身影飘忽近前,竖起短匕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饶是习武多年且受百毒浸泡激发了无限潜能的觥也止不住势头,堪堪向后退数步撞在新郎身上才停住,一口朱红勉强咽下。
打在短匕上的物事赤红一卷,细长坚韧,亮泽中妖冶诡异,正是夏倾鸾所用弦武,赤情。
“觥!”万俟皓月没想到韦墨焰怒中出手力量竟会如此之霸道,十指疾走锁了觥周身几处大穴,这才保得经脉未损,脏腑完好。
冷酷近乎非人之寒的破月阁阁主步履平稳,淡漠脸上如冰雕玉琢无半分变化,到了堂前,一把扯下红衣女子手中艳烈喜结。
“跟我回去。”
声音,比目光更加寒冷可怖。
只要再晚上半刻,她就成了别人的女人。
他已经做出最大限度容忍她去找万俟皓月,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还愿站在他身后,他可以不计前嫌如曾经一样爱她护她,为她退到绝壁自断后路,为什么她还是不懂?
为什么,她宁可选择辜负终身,也不愿予他半丝柔情。
“我已经答应救完人后回破月阁接受处罚,你还想怎样?”没有往日的冰冷尖锐,寂然瞳中唯有无力,疲惫,以及莫名哀恸。
“我要你跟我回去。”
“不可能。”
他冷,她更冷,他伤她三分,她再自伤七分。
人群中开始出现异动,森冷的兵器,恶毒的眼神,贪婪的欲望,有朝向韦墨焰的,更多则集中在夏倾鸾身上。
得玄机者得天下。
总是至高无上姿态的霸者极少公开露面,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孤身闯入武林群豪中央,天赐良机,谁愿错过?与破月阁为敌或许可怕,但近百人与一个强者为敌,结局或未可知。
有刀剑出鞘声铿然,如同整齐的命令,片刻前还以贺喜者身份出现的诸多江湖人士转眼化身凶兽,刃上反着刺目的红烛光芒,颜色中一股腥甜。
而堂中人全然不见危况,仍旧沉浸在说不清的纠缠之中。
玄暗如地狱般的身影紧紧抓住纤细手腕,眼里深邃在摇曳光线中难以辨明:“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无论生死皆为我所有,白首不离,枯骨相依。前番许诺旦旦,而今却与这个一心算计你的阴险男人拜堂,夏倾鸾,究竟是你的眼睛看不到还是心看不到?”
“放开她。”将受伤的觥扶到座位上,万俟皓月站到夏倾鸾身前,毫无畏惧迎视那双足以折人魂魄的墨瞳,“我承认以程萧白性命相威胁无耻至极,但你也未好到哪里,若真心待她何至一路追杀到此?韦墨焰,你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这世间,只有我能爱她。”
走到这般田地,说爱或不爱又能挽回什么?她给过他机会,是他不肯珍惜,非要逼她焚心断情,了却缘生。
夏倾鸾不再挣扎,面色渐渐平静。她永远逃不脱他的掌心,可她有权利说服他放手。
“若是能救萧白,这洞房你也可以进。”
加在腕上的力道蓦地变大,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骨头移位的声音。那双眼终于被她激怒灼伤,凶如困兽:“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棋子,妓女,不过如此。”
不是吗?天下棋局中她只是枚任由人摆弄的棋子,红尘浮华里她也只能用自由和身体来换取想要的东西,此情此景,恐怕比起棋子与妓女更加下贱不堪。
“我再说一遍,只要你能救萧白我立刻跟你回去,是杀是辱绝不抗拒。”
夏倾鸾,红弦,世人眼中高傲如兰,洁净如莲,神秘如昙的女子,他捧在心里当做珍宝的人,却要用自己的名节身躯来交换毫无价值的弟弟性命。她有没有想过,没有了她他的人生将会残破不堪。她心里,为什么就不能为他着想哪怕一次?
怒极反笑,笑声悲怆自嘲。
是吗,他越是珍惜迁就她便越要远离,那么,亲手摧毁吧。
摧毁他只为一人的温柔。
“你不是怕程萧白死吗?是,我救不了你弟弟而他能,不过我告诉你,你如果不跟我回去,我保证程萧白会比中毒死得更痛苦。”
“韦墨焰!”夏倾鸾失声。不需怀疑,他一向说到做到。
万俟皓月拿着解药,韦墨焰掌着生死,无论她把自己交给哪一方程萧白都逃不过劫数。她只想救唯一的亲人而已,恩怨或者宿仇,不要再把她当做棋子报复谁了,她的人生已经碎得无法弥补,身也好心也好,想要通通拿走,她只想救人而已,仅此而已。
“别再逼我……”目光暗去,绝望的呢喃在两个男人之间回荡。
生生撕裂三个人的心。
哪怕有一个人肯退后半步结局也不会这般惨烈,他们二人,却谁都不肯认输。
婚服下瘦削的身子一阵轻咳,万俟皓月明白,今日终要有个定论。
“鸾儿,你还信我吗?我说我会保护你和你弟弟,你信,还是不信?”眉宇依旧宁和,声音依旧清润如玉,他的风雅高华从未变过,只是,曾依偎在他怀中哭着睡去的小女孩儿已经不在了。他必须重新夺回夏倾鸾对他的信任,这是战胜韦墨焰的唯一利器。
得来的,却是她决绝而落魄的冷笑。
“我不会再信任何人。”
儿时依赖的,托付生死的,都不再信任。
那样的夏倾鸾,令两个男人同样心如刀绞。
她不再信任何人,包括自己,那,她还在乎他吗?韦墨焰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于情,他本就笨拙如幼童。如果可以,多希望能用天下江山武林霸业换她一笑一生,只为他一人而活。
“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不再狠狠钳制,换成温柔的轻抚,傲视九州的破月阁阁主此刻只是沦于生死情痴中的凡人,平淡眼眸中不见喜怒。
抽出墨衡剑握在她手中,断刃抵在无数夜里温暖着她的胸膛之上。
尽管剑已断,却足以刺进血肉切断筋骨,锋芒冷如他的声音。
“杀了我,还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