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若是沾染上奔波便过得极快,沉浸在烦绪里便过得极慢。
夏倾鸾没想到自兰陵离开,竟已是数日不得返回,尽管万俟皓月保证说程萧白三月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她依然越来越担心。只是毒症还好说,怕就怕有人暗中再下杀手,而她却不能相救。
“急也无用,破月阁封锁了通往剑南的道路,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不会放过你我了。”荒野小路边,一场追逐后片刻的宁静。
万俟皓月并不意外于韦墨焰的行动迅速,自他离开剑南万俟府随夏倾鸾奔赴兰陵那日起,之前步步紧逼的态势急转直下,没有他和觥在,那些被他设计攻破摧毁的小分会纷纷重振,一时两地之间又都成了破月阁的势力范围。
其实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万幸,夏倾鸾内伤加之药性压制,实力远不如常态,而觥一人又不能护得三人安全,毕竟对方人数众多且不乏高手。几次遇到破月阁中排位较高的宿主均亏得对方暗中放水,否则三人此时怕是已经赴了黄泉,绝无可能于此休息静坐。
“别动。”万俟皓月按住觥的前臂,提起袖口,一片血肉模糊。刚才追逐中是觥用手臂挡住袭来的流矢,幸而看伤口颜色并无毒药,拿出汗巾简单包扎一下便可。
即便如此混乱跌宕,细美如画的气息依旧平静似水,不起半圈涟漪,只有面上略欠些血色,病容比之前愈发明显三分。长期浸染毒素的身子本就禁不起如此折腾,若非为了她,无人能请动夜昙公子移驾半步。
远处马蹄声又一次响起时,觥毅然挡在万俟皓月面前,臂上血色赫然,顺着指尖滴滴滚落。
出现在视野中的身影挟着满目绚丽,浓郁的紫色仿佛化不开的晚霞,没有任何杀气,渐近的面容苍白憔悴,风华绝代之佳人竟被病魔消损到了如此地步。
“等等,她不是敌人。”夏倾鸾道。
就算是想做敌人,如今的紫袖也无力对付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终于到了面前,紫袖伏在马背上喘息许久方才能开口说话:“红弦, 跟我回去,别再执拗了!”
细眸黯然。夏倾鸾早已猜到她是来从中说和的。
忘记多少次,每当与韦墨焰发生争执矛盾时都是紫袖费力调和,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个雍容大度的女子才是他该明媒正娶的妻子?曾经为紫袖她不断拒绝,而今好不容易与他割恩断义,为什么还要追来妄图复圆两个已经没有任何情丝的人?
清淡白衣轻轻扶住病弱无力的堇色身影,低垂眉眼间语气反而比从前更加亲近:“多谢紫袖堂主好意,但这件事已经不可挽回,风寒天冷,请回吧。”
“你们两个……”又是一阵粗重喘息,从阁中跑出一路策马狂奔,连站着都近乎要命的身体怎能吃得消?然而紫袖明白,这次的事情如果不尽快解决,他和她就真的要两相忘情,对立于彼岸了。用内力强行压制逆行的血气,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夏倾鸾肩头不肯放松,总是带着柔和的眼神让觥也不忍出手伤害:“你怎么就不明白,是有人诚心要你们分开,他只是想保护你而非不信任。听我一句,别再如此对他,他心里的伤比你更深!”
淡漠无情,冷硬如铁,前刻信誓旦旦转眼挥剑相向的他也会伤心?
夏倾鸾沉默,紫袖还当她是有所松动,却不想无声所代表的,是她不可更改的绝望。
“紫袖姑娘,韦阁主所谓的在乎,就是用不断追杀来表现?”万俟皓月突然开口。好不容易才盼得她离开破月阁,若她再同上次一般转身离去又回到韦墨焰身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淡然处之,在一切还没有改变前,他必须做些什么了。
事实总要胜过言语,尽管眼见的未必是真。紫袖无法反驳万俟皓月的问题。十二分会杀令,这件事确是韦墨焰做得过分,但要如何才能让红弦明白他的心意,接受他近乎专横霸道的脾性呢?
分明都是恋恋不舍,偏偏纠缠住一点矛盾不放。
“红弦——”
“紫袖堂主。”夏倾鸾摇摇头打断,举起手,将散开的赤情交到紫袖手中,“请代为转告阁主,欠破月阁与他的我必会奉还,等萧白平安无事后我定亲自回阁请罪任凭处罚,不需要如此急切要这条命。”
“你还要回去?”万俟皓月一颤,咳声接连起伏。
为什么这世间好人都要受苦痛折磨?夏倾鸾苦笑,紫袖也好,万俟皓月也好,苍天不仁,总是对这些温柔善良的人施以灾难。
“再这样拖下去我怕来不及赶回程府,只要韦墨焰肯收回杀令不在阻拦,这条命,依然归他所属。”
“这又是何苦……”虽是得到了回去的承诺,紫袖却明白,红弦的心结依旧没有解开,即便回去也少不了经历一番风波曲折。但,总好过形同陌路甚至相爱相杀。
毕竟是带病之身,紫袖深知自己不能熬太久,得到回答后便纵马离去,留下前途未知的三人陷入寂静。
天干却无雪,风沙如刀割剑刺,卷起荒芜湮没人心,旷远华年亘古不变,一直延续着生生不息的路线,全不顾人间多少离合爱恨、嗔痴贪妄。
生,老,病,死,人生四苦已为常。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又四苦何夕能度?
原以为可以漠视悲欢离合七情六欲,竟不想早在遥远时光前就已经深陷情天,凡语中那些超尘脱俗之类的赞溢再与他无关,任是才惊世,颜无双,他的心,终是被她的无形之弦紧紧束缚。
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只是,有什么东西已悄然蜕变,变得不像从前的万俟皓月。
“鸾儿,萧白绝对不会有事,你可以不用回去的。”与觥相比,高且瘦削的身体显得极为单薄,可站在夏倾鸾面前足以为她遮蔽风沙寒凛。
倔强的面容微抬,澄净瞳中刻着万俟皓月永远也不懂的坚持:“我与他,总要有个了断。”
“那我呢?”
他守韶华十余年遗世独立,却割不断对她的思念,那样并肩走过风雨路三千的两人如何能只言片语便曲终人散?这一走,怕是又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想今夕隔世,永远望她离去背影。
冰冷的指尖,粗糙的伤口,万俟皓月终于能鼓足勇气握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直视的目光与往日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