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洛阳百年繁华不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唯皇宫之前噤声一片。
皇帝常年浸淫声色犬马之中不思国事,每每决意多仰赖几位心腹重臣,眼下连年灾荒民不聊生,加之自成一体的武林动荡不安,许多琐事都等着上朝商议,却不想最得皇帝信赖的少傅许久不曾露面。
安平公主莲施平素与少傅息少渊交好,想起他几日前说是要回重华门见父亲,于是便以寻找之由踏上了往洛阳城外焉龙山去的路途。
沿路风景依旧,可所见人事竟与不足三月前大相径庭。饥荒已过,流民渐渐安定,然而满街随处可见提心吊胆匆匆奔行的人们,多数手中腰间刀兵森然。
都是一群所谓的江湖人士。莲施多随息少渊走动,经由这位第一大门派重华门少主的介绍了解不少,往年平静的武林似乎迎来了空前浩劫,人心惶惶,总听得哪里哪里又死了谁何方何地又哪个门派被血洗,而这些,都与兰陵城外朱红阁楼有关。
破月阁。
算是三生有幸,莲施曾得见破月阁阁主与其眷侣,一个风华断世惊才绝艳,一个红颜倾天沦落山河,是为名副其实的人中龙凤。那二人策马并肩,生死相守,一弦一剑,舞天斩地,默契得不留半点破绽,所到之处,唯有臣服。
而她,只一眼芳心便付与冷漠肃杀的破月阁阁主,韦墨焰。
重华门是首屈一指的正派领军,虽并不屈服于朝廷之下却也不损彼此颜面,是而公主到来也当做了贵客一般款待,只是,笑容满面的门主息赢风总不提其子息少渊之事。
“安平公主难得巡视民间,今日暂且住下,明天我命门中弟子引带公主去各处逛逛,少不得找些地方特色以作招待。”不等莲施发问,息赢风已先行离去,留下两名弟子一左一右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说是心怀鬼胎有些过,但重华门确实有许多事情不会让外人知道,譬如三日前难得一见的少主息少渊归来后竟被软禁在门中无人得知。虎毒不食子,尽管当年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息少渊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息赢风虽气他不但不帮自己反而冷着脸来要解药去救红弦的弟弟,却也不能对儿子狠下毒手,只能囚在后山隐院中直到诸事休矣。
老谋深算未雨绸缪,猜到安平公主是为找息少渊而来的重华门门主,却没想到一介女流竟会毁他计划。找不到小师父莲施自是不肯回都城的,趁着夜色施药迷晕监视的弟子后,胆大心细的皇室之女独自搜遍整个重华门,终于在破晓时分找到了后山隐蔽别院中被封了穴道锁上镣铐的息少渊,而等到天色大亮,息赢风发现独子与安平公主双双消失时,二人已在赶回兰陵的路上。
息少渊虽取药不得却有惊无险,相比之下,七重高阁上看似风平浪静,却已经杀机四伏。
红弦何时离开的,又为什么离开没有人知道,阁内子弟只接到阁主的命令对近几个月来不断东犯的万俟府进行反攻,若见到原太微堂堂主红弦,格杀勿论。
那袭从不与人交付心事的墨色身影重又陷入极寒,多少夜更深露重,独自坐在面相西方的阁台上自斟自酌,不发一语。
要断,就断得彻底干净。
嗔痴迷恋,浮生回首,一载更胜百年身。
所向披靡的身后再无人可守无人能守,是谁的气息已经深深刻印,再容不得外人涉足。
下杀令,断旧情,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既然她心意已决不肯留在他身边,那么便毁了罢,若不能与他生死相交,也绝不许她成为其他男人的专爱。
无声冷笑,抬手将整盏酒洒入夜色,当做是最后的祭奠。
祭奠他曾经所爱,祭奠缠绵今绝。
从此,再无为一人倾天下负江山的淡漠男人,只剩不惜血染寰宇冷酷嗜杀的破月阁阁主,任谁来阻拦,必入阿鼻永生煎熬。
————————————————————————
雾锁兰陵满城霜,萧条中,瞬逝匆匆身影。
流年似刀,斩断了多少韶华流砂,又抹去了多少人温黁浅笑,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再找不到慵懒淡然的笑容。
平生挚友若死在生父手中,他这一生孝义都将无从谈起,看得再开终归忍不得眼见最是无瑕的程萧白黄土掩埋,而自己要在混沌世间等死往生。
“息少渊,萧白是不是病得很重?你笑一笑,别吓我……”坐在马后的莲施眼圈泛红,她从没见过息少渊这般模样,半是惨淡半是晦暗,也只有莫逆之交的程萧白会令他如此一反常态。
“若最好的朋友死于你一直向往的人手中,你还笑得出来?”
仇人是他的父亲,便是想要复仇都做不到。
程府依旧冷清,程显功急火攻心已病卧不起,整个大宅里里外外都是云衣容在操持,白日里要四处忙碌求医问药,夜里又要守在程萧白身边悉心照料,不过几日不见,人已经整整瘦了一圈。
“少渊,你回来了……”床榻上病弱少年撑起笑容,半倚着床头打招呼。
“红弦姑娘来过?”眼前的少年虽然虚弱,却浑然不像之前那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思来想去也只有红弦求得解药归来这一种可能。
果然,程萧白点点头,目光里有了几缕神采:“前日姐姐和万俟公子一起来的,不过因为手上的药并不适合此症状,所以只能先用其它药稳定情势,姐姐已经跟着他返回剑南配药。”
“原来如此。”息少渊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懒散的痕迹又爬上面颊,斜斜抱肩靠在门边,一直带给萧白安心与勇气的温和笑容重现,“我就说你生来命好,不可能会折在这种事上,害的我白白跑了一趟。”
七佛山闯祸后一直在都城的莲施也好久未见程萧白,一时三人聊得热闹,直至被门外喧闹打断。
“这是程府!你怎能乱闯!”守门小厮高声喝着,自门口看去,面上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一手推开阻拦的下人,一边径直闯入内庭。
“少小姐?少小姐可在?”
程显功只有一子,何来少小姐之称呼?息少渊略一思索,急忙起身赶到门外:“阁下可是来找红弦姑娘的?”
那男人虽是硬闯者却也颇具礼节,见有人应答便不再乱走,立于原地拱了拱手:“在下萧乾,是萧家旧部,来此有要事寻找少……红弦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