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殿。
“清仪自知罪孽深重,自请免神职,带咒枷,回人间,待养好这魂魄,再来请罪入轮回。”
“上清,神界武神折损众多,正乃用人之际。你不如把他们的任务都揽了,算做赎罪。”
“清仪去意已决,”她顿了顿又道,“我意云游世间,需要之处则尽力帮助。”
主神长长叹了口气,挥手道,“去吧。”
清仪最后看了他一眼,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公元420年1月18,清仪小心翼翼护着怀中安魂盏跳下神坛。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她去了江南,恰巧赶上了人间新年。
除夕放灯,她看着安魂盏里一小缕魂魄,笑着轻声说,“琛泽,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百余年间,清仪带着他走遍神州大地,去每一个天杰地灵的地方养魂。也花了许多年,除尽禁地毒果,化尽瘴气。
终于,这一年春,安魂盏里养着的魂魄已成形。
清仪站在x台峡谷边上,望下看。
“琛泽,你看,这里姹紫嫣红开遍,禁地改名叫开花的峡谷可好?”
少女明朗的笑声荡开在峡谷间。
公元751年4月21,清仪自刎于禁地入口一百二十三道结印前,终与琛泽共入轮回。
梦魇破,迷阵散,日上中天。
“叮,恭喜解锁前世碎片。”
“呵,前世跟我有什么关系?一个愚蠢可笑的故事罢了。”
离月淡漠地往窗口望了眼,甚至都没完全聚焦,就转身走了。
穿尘醒后,只恍若隔世,有种自己就是琛泽重生的错觉。直到看见离月压在床头的纸条,他盯着看了半晌才回过神。
其实上边只有“谢过,回见”寥寥四字。
窗子打开着,他看见,便过去关好了。他在那站了会,终是轻笑了声道,“是个没良心的。”
已经入秋,梧桐叶落了满地。离月在这条街上走着,距离世界崩塌还有一年零八个月,而她也迎来了第一个反杀任务。
她在梧桐街尽头停下,这里开着家棺材店,生意很不错。
离月认真打量了下自己,一身黑,倒真有几分奔丧的样子。
一小姑娘来棺材店,倒是惹了不少路人侧目。
离月恍若未觉,径直走进店里,订了副上好且现成的檀香木棺材,留下地址,最后嘱咐了句“尽快,赶着出丧,”便走了。
踩着晚饭点,她回了家。
这个点家里除了司机和几个保姆,主人倒是照常一个不在。
独自用完饭后,她熟练地爬上屋顶。这里风景很好,这个季节能看见萧瑟的海和落寞的夕阳。
离月目光落在远处天际,夕阳笼罩着这个空有躯壳的家,她又想起她是这家人捡来的孩子。
据说那是一年初夏,离月五岁多,生得粉雕玉琢,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石桥旁。
那是黎思哲放学回家的必经之地。他那时也才八九岁,正是少年心性,见离月生得可爱,便只一串糖葫芦就把人骗回了家。
恰巧这天黎家父母都在,见儿子带了个不知谁家的小丫头回来。一问摇头三不知,她只记得自己叫离月。
无奈之余,黎家父母只得耐心哄她吃了饭,送去警局,拜托帮她寻找亲人。
离月一连在警局待了有小半个月,还是无人认领。警察无奈,商量着先送去福利院。
黎思哲倒记挂着,日日放学后都来找她。听说她要被送走后,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是要把小丫头接到自己家。
黎家父母溺爱孩子,又生了些怜悯之心,想着自家硕大家业倒也不缺养个小孩的钱,遂收养了离月。
当年这事上了新闻,赞声一片,黎家公司的股价竟因此长了不少。
而后不久,离月便被送去了寄宿学校,捡来的孩子的身份令她受尽欺凌。而黎家父母忙于生意,一年鲜少回家。
与黎家决裂是在她三年级下册的一个周五。
学委是离月的同桌,那日按惯例早早收了她的作业。又在收齐全班四十八本后,交到了办公室。
直到语文老师上课时质问离月为何不写作业时,面面相觑,学委才发现她的作业本还躺在自己桌里。
风雨欲来。
老师喋喋不休质问,离月垂着头不发一言。事已至此,学委默默将本子压在最下,以为老师骂过了也就算了。
不料他沉默片刻,不满于离月拒不承认的态度,撂下句,“放学后叫你家长来。”
此言一出,离月脸唰得惨白。她不曾想因为自己这种事劳烦黎家父母。
老师的不肯善罢甘休,让离月手足无措。
课间,她央求同桌再找找看她的本子是否交漏。无果。
再课间,她去办公室当着一众老师如实相告。引来一片讥笑,
“她为什么不漏交别人,单单漏交你的?以前不漏交,偏偏今天漏交?这样的借口我们听得多的是,自己不写作业还想栽赃给别人!”
事实为什么没人信?
但是黎家父母明事理,擅决断,定会相信她。
当年的离月万万想不到人言可畏,先入为主会摧毁人本就薄弱的判断力。
老师主导的栽赃在老师的权威下显得那么可信。
放学后,离月到办公室时,黎家父母已经从老师口中得知整件事情来龙去脉。
她试图辩解,黎母却说,
“老师怎么会冤枉你!还不过来跪下认错!我真是疯了才会收养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坯子!”
离月一时脑子放空,只顺从地走过去跪在老师面前。
黎父局外人般冷眼旁观,不置一词,沉默更加可恨。
不知多久,或许是大人们推心置腹聊累了。终于准许她起来。
跪得腿麻,离月起身时踉跄一下,竟直直向后倒去。
是了,大概是因为被同学抢了钱,她当时已有一整日滴米未进。始作俑者之类她已记不清了。
醒来时,躺在医院病床上。她发现自己脑袋上裹了层纱布,听说因为事出突然没人接住她,后脑勺着地,轻度脑震荡。
普通病房,里边除了她还有三位病人,他们的亲朋好友熙熙攘攘站了满屋。离月扫了眼,没一个熟悉面孔,便也没人注意她的冷清。
她合上眼假寐。不多时,依稀听见门外黎家父母和黎思哲争吵的声音。
离月凝神听了会,是黎思哲坚持要让她转学到他的学校。
“你们学校入校赞助两百万,一年学费几十万!黎思哲,你觉得她配么?我凭什么出这个钱!我冤大头!”黎母高亢激烈的声音如雷贯耳,回荡于整条走廊。
似乎很快来了个医生提醒他们不得喧哗。于是,后来他们争论的声音小了许多,离月不大听得清了。
彼时,她颇为认同黎母观点,抚养厚恩,无以为报,她怎能奢求更多。
出院后,等黎思哲再次愤愤提出他想法时,离月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
很快,黎思哲小学毕业。黎家父母再三考虑下,将其送出了国。
这些年,每逢佳节,黎家父母便出国去陪他。
他只在离月小学毕业那年暑假偷偷回来看过她一回,硬塞给她张他积攒多年私房钱的卡。
再见青梅,泪眼婆娑,他是真放心不下这个自己骗回来的小丫头。
后来,黎思哲读高中时,行踪被限,他再也没能回来过。
一别六年,他怕是不知道当年受尽欺辱的小丫头已长成这副鬼见愁的模样。
思及此,日暮已至,离月回过神来。
她仔细听见走廊的摆钟噔噔敲了六下,第七声敲响时,她随意笑了笑,径直往后倒去。
飘飘欲仙,可她不是仙。
她只会从屋顶落到庭院,一声巨响,少女的血溅了满地。
后脑着地,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