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媛,你先带她去换身衣服,公主吉日,一身素白,于情于理都不合适的。”婉贵妃依旧温婉可亲,低眉浅笑,丹凤眼中的嘲笑却毫不留情。
“对呀,今儿可是紫媛姐姐的封妃大典,也是芃霞公主百日的吉日,来者是客,可也得注意不是……”
绣帘之后,不知是谁家稚女的声音,带着甜腻的嗓音低低传出。
婉贵妃优雅的迅速放下夜光杯,用罗丝绣帕擦擦嘴角,轻咳一声,对着帘后唤道,“瑶儿莫要乱说,今日吃了许多酒,定是累了。先跪安回宫歇息去吧。”
“是,玉瑶遵命。”一整窸窸窣窣的响动,映晨模糊的看到帘后的女子,扎着一对双环,一身淡粉色的宫装,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怜悯与不解。
那舞女就着父王吹起的萧声又舞了起来,光洁的手臂舞动着串串的细镯子玲玲作响。一切都还是映晨进来之前的样子,就好像刚刚的所有并没有发生,仿佛刚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恍惚的错觉。
被逼至一隅的映晨看着大殿上的歌舞升平,繁华似锦,父王的眼神若有若无的迷茫与无助,今夕何夕?她忘了,她不懂。
她知道,再在这里呆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未来的路还长,散漫的尘埃还没有落定,而自己的母妃,不可能就这样长眠不起,永被遗忘。
月白色的长裙轻轻抚过地面,如同当年母妃带着寂寥的神情低唱:
“宫门一入似海深,
君王喜乐难分明,
遥遥相思寄去,
何人堪听?
何人听后泪流尽……”
紫媛跟着映晨走出来,好像看透了映晨的心事一样,带她走向了暗处的榭仪宫。
此时秋意正弄浓,繁花已落,庭院内几度苍绿的树也已泛起了枯黄,紫媛手执羊角宫灯,映着残花败柳的影子,在宫内投下一片黯淡的黄。映晨信步走进去,手指一点点的抚过母妃曾用过的重重绣帐,仿佛尚且留有母妃的气息,不喧哗,不吵闹,安安静静的流淌在那里。
映晨的鼻子一酸,却终于还是忍住。
她记起母妃说过,女子的泪,是最最宝贵的东西,不可以轻易的显露人前。
那些年,听了多少次这样的话,可如今人去屋空,待只留下大彻大悟的悔恨后,才显得如此的珍贵。
母妃,我多想再听您和颜悦色的和我说话的啊……
可是,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从今以后都不会实现了……
映晨想起着惜凤阁的笙歌夜舞,年年都有新人填充父王的后宫,更娇嫩的肌肤,更魅惑的眼波,更靓丽的身姿夺人心魂。可母妃,才色双绝,艳冠天下的女子,在这座黑暗的榭仪宫中,却被楚宫永远的遗忘。
紫媛紧跟在她的身后,忽然跪下,映晨转过身,看到眼前的女子眼角噙泪,楚楚动人:
“公主,奴婢失职……”
哽咽一声连着一声,在这偌大的榭仪宫中,只留下了紫媛低低的啜泣,分毫不偏的射向映晨的心脏,让她的心,也开始随着紫媛的啜泣而微微抽动。
映晨干笑一声,低下头,看到紫媛镶满金帛的流云纹裙裾散开在地上,鹅黄色的滚边沾满了许多的灰尘,腰间系着的是一条贵重的金带,分明是父王准备晋升的嫔妃的打扮。如此的荣华富贵,就如同丽春的一抹朝阳,借着山水之色,蓬勃而起。
她也是父王的新人,也有着姣好的容貌,勾人的身段,一颦一笑,一怒一嗔,都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可她再美,又怎能抵过母妃的雍容大气,沉静宁和。若不是她与婉贵妃联手,她不相信,自己的母妃,怎么就会无音匿迹。
“紫妃,告诉我,你头上戴着的,是不是我的母妃,珂贵人的步摇?”映晨低声,隐隐瞥着她精心梳过发髻,贴金坠翠间有一只桃粉色步摇,是用极薄的粉玉碾成末,融入金器中浇筑成花瓣,再用金丝拧住,悬上玛瑙做成的流苏,回眸顾笑,步步生辉。
映晨想起那时,母妃素衣薄裙,满头青丝常用这支步摇挽住。美的像后山上那一树桃花,举步如流水,金莲轻绽,蹁跹间就能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那袭极普通淡粉色的宫装,随着她的脚步,也旋成了朵朵盛开的花瓣。或许,就是那时随了母妃,而爱上了桃花的吧。
也是那时,父王爱极了自己的母妃,宠冠后宫。
紫媛依旧跪在那里,低泣不绝。映晨眼神空洞的转过屏风,绕过厢房,最终还是停在了淳玉堂,站在窗前,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的花园中,各色金菊依旧在怒放,母妃生前也爱拉着她看这里的菊花,一番赏玩之后,总是喜欢叹一句“一样花开为底迟?”
如今,菊花依旧在开,自己依旧在看,可母妃,却如同前院的桃花,零落成泥,化尘无痕。不知这菊花,是否也感受到了物是人非?随着这黑丝绒般的夜幕四合,也会感叹那再也听不到的呓语。
一样花开,不曾为谁迟,也不曾为谁早,不过于这茫茫世界之中遇上,在一叹一咏中明了心迹。只恨东君不看人薄面,不多加照拂,于是便惹的这朵朵花谢花落,随着流水淡出旧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