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萨不知道为何在这一瞬,心中竟然萌生出了罪恶感。
或许是活佛真的太过纯净,又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活佛太过无耻,无耻到让自己这个一向无耻惯了的人都觉得不安。
“真的……要走么?”陈续坤拉住陈应的袖子,表情楚楚可怜。
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忽然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忽然间,却又被告知,他的父母已经离去的那种表情。
“是的,续坤。”陈应深吸一口气,蹲下,双手抚着陈续坤的脸颊,笑了笑,“而且我走的时候不能对你说照顾好你自己,只能说照顾好草原,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续坤摇摇头。
铁木萨的手臂猛地一抽。
“因为你是草原的王,你必须对草原的子民负责。”陈应站起身,淡淡的抚开铁木萨的手,再次笑了笑,这次却望着铁木萨,“还希望四大王好好照顾他,草原的事,四大王也费心了。”
“分内之劳。”铁木萨慌忙笑对。
只是这笑里,隐隐的透出一分得意两分心虚。
“活佛现在就要走嘛?可真是行色匆匆,不留下吃点草原特产啊。”刚刚险些丢面子的那族长心服口服的走过来,拉着陈应就要往回走,“好说歹说难得回一次草原,不吃点东西再走,可真是丢了草原的脸了。”
“多谢族长了。”陈应挣开那族长的手,笑的温柔,“真的该走了,对草原思慕已久,今日一来幸不辱命,不敢久留。所以,我还是快些回去为妙。”
“活佛你可真是!”
那族长责备。
“哎,不得无礼。”铁木萨眼角抽动示意那族长不要挽留陈应,只是眼角抽的快要抽疯了,那族长依旧不为所动,“活佛来都来了,吃点东西也耽误不了什么不是吧。”
陈应瞥见铁木萨的小动作,心中窃笑。
这人还真是傻的可以,真的以为自己要走吗?
可笑可笑!
为了不延迟看一场好戏上演的时间,陈应再次恳切道,“我真的该走了,何况天合帝新薨,我作为臣子未参加发丧,已是过失,若是宣读皇上继位圣旨的时候我还不在,又该如何?所以多谢各位挽留,我真的要走了。”
“活佛放心,我会管理好草原的。”静默了许久的陈续坤走上来,握住陈应的手,像一个真正成熟的人那样,脸色坚定,语音有力。
“这样我就放心了。”陈应笑的欣慰。
翻身上马。
“等等!”铁木萨忽然从人群后钻出来,手中还提着一袋东西,“活佛请带上,路上吃也好。”
“四大王费心了。”陈应浅笑。
在旁人听来,这费心两字包含了陈应的感激与感动,而铁木萨与陈应却心知肚明,这么着急的赶来,不过是为了更加安全的赶走陈应,好让陈应再也没有回草原的借口。
于是铁木萨合掌而退,仿若之前那般恭谦的神态。
陈续坤拉住陈应的手,仰头问道,“还会回来吗?”
陈应笃定的回答,“一定会回来的,不过近期是无法回来了。或许……等到天朝统治稳定了,我就会回来看你们。”
“可是……”陈续坤还想说什么。
异国他乡,又初来乍到,更何况身后还有这铁木萨这样一个气势汹汹的四大王,陈应自然知道陈续坤心中担心着什么。可现实一直都是如此的残酷,自己,也只能尽量保护好他吧。或许等到某日自己前来,他已成霸主。
“你就让活佛安心点走吧。”铁木萨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拉开陈续坤,看向陈应,晶亮的眸子里似乎在说,你走了,就管不了草原了。
陈应轻轻一笑,水雾迷蒙的眼中看不出有什么意思,只是抽鞭策马,转身离去。
同时在心底默念,我们,后会有期。
“别看了,快走吧,我们还没有吃饭呢,你饿吗?“铁木萨本着和新一任的统治者搞好关系的原则,蹲下身去问陈续坤。
“饿了。“陈续坤摸摸肚子,乖乖回答道。
“那你要吃些什么?”铁木萨耐着性子问道。
“草原有什么好吃的啊,都拿来,我一样吃一点就好了。”陈续坤毫不迟疑的说着。铁木萨心中恼恨陈续坤真把自己当根葱的看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族长中有几个是自己惹不起的,而还有几个,已经被活佛陈应给征服了。
所以,自己现在还是得悠着点,等这些族长都回到了各自的辖地,再整治这孩子也不迟。
“草原之王可不是只会吃就行的。”铁木萨站起身,牵住陈续坤的手慢慢走着,笑道,“草原之王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去想吃的和穿的?不过都是下人准备了什么就吃什么。所以,今天我来给你上第一课,千万不要太过挑剔,不然活佛会不高兴的。”
“哎,四大王千万不要太过苛刻了,还是个孩子。”有族长在身旁好心提示。
铁木萨一眼瞪回去,那族长立马识趣的闭上了嘴。
“那下人准备什么就吃什么?”陈续坤抬眼问道。
“是的,这才是草原之王。”铁木萨笑容和煦,宛若春风。
“那……我不做草原之王了,让给你做好不好?”陈续坤想了想,认真的问道。
“为什么?”铁木萨显然不明白陈续坤唱的是哪一出,怎么会有人放弃已经攥在手里的权势呢?除非这人是个傻子,而很明显的是,陈续坤非但不傻,而且很聪明。
“因为我想做下人,给你准备吃的。”陈续坤老老实实的回答。
铁木萨倒抽一口凉气。
这孩子……还真是孺子可教也。
身旁已经有族长捂住嘴嗤嗤的笑,赞叹陈续坤的伶俐与可爱,同时也嘲笑四大王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铁木萨面无表情,拉过陈续坤,“走,我们去吃饭,去吃上好的烤羊肉。”
却说陈应,驰马一段路,任心绪蹁跹。
两旁的林荫一直都留着铁木格的影子,就连那一束束凋零了的格桑花,也仿佛在宣告着那样一个明媚的男子生命的终结。
陈应勒住马,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摊开掌心,依旧是铁木格写下的那首诗,不伦不类,却只为博自己一笑。
铁木格,为了我,你究竟还可以做出多少?
陈应觉得心内困倦,阖目靠在树上,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新,难得的安心与宁静,难得的放松。
便这么休息休息吧。
陈应含着笑,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