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摇着头,支吾不语。
草原人们的心中似有什么轰然坍塌,原来一直被自己奉若神明的活佛,一直享受着烛火供奉的活佛,一直被草原人民顶到天上的活佛,是假的。
刚刚那人再次开口,“既然是假的活佛,何必说言?直接烧死他算了!”
陈应微微一笑,很有风度的阻止那人道,“这位兄台,难道活佛带给草原这数十年的福祉,就这样算了么?活佛在上,陈应不敢妄言,但请活佛为自己辩白一番,陈应便在这里,与无数草原人民一起,等着活佛您的答案。”
等我的答案?
活佛转目望向陈应,白衣猎猎,青丝飞扬。那秋水氤氲的眼里分明是一抹奸诈与得意。自己死不足惜,只可惜了草原这难得的安定与祥和,即将被眼前这人毁于一旦了。
难道我此时说不出话来,当真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活佛笑着,脸色依旧镇定。
手中依旧摇着乌色的经筒,忽然想起自己一一摩挲过众人的头顶时,眼前这人的反常。
刚刚那一幕快速流过,只是自己便是发现了不对又能如何?一定是这人趁着自己摩挲玄羽的时候下了药,一种控制权在他手中的药,他要自己死便死,要自己生,便生。
可活佛的尊严,岂是他用来践踏的?
活佛闭目缓缓站起,一头撞在了莲花的瓣尖上。
血,如注。
天空中的云忽然聚拢过来,四周还散发着浓烈的香气,云中似有飘渺的铃声,微微响起。
一直扑着老忠顺王的鹰像是累了般,软软的跌落,口中一直衔着的禅杖沾着几许鲜血滚落在陈应的脚下。陈应捡起禅杖,递给铁木格,铁木格深吸一口气,闭目将禅杖放上神坛,而后两人随着众人一同跪下。
天降奇瑞,这是活佛圆寂的迹象。
一直伴在活佛身边的大弟子赶忙扶起活佛,众人屏息敛气,看见活佛的手指颤了颤。
心跳如鼓。
手指颤着,却变扭的指向陈应。
遥遥的伸来的手指似是被什么夹住一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指着匍匐在那里的陈应。
铁木格推推陈应,示意他上前去。
陈应诚惶诚恐的起身,在大弟子责问的目光中前行。
而后接过那大弟子手中的活佛,附耳。
“那药……当真不是你下的?”
飘渺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陈应却好像听见了什么宣判一般,惶恐的向后退去,口中道,“不敢不敢,活佛折煞我也。”
只是那活佛一下子失了支撑,瘫倒在了巨大的金色莲花中。
手指依旧指着陈应。
香气渐散,云彩又四处飘开,那歌声也不在了。众人抬起头,只看到了匍匐在地的陈应,以及活佛指着陈应的手指。
那大弟子看着陈应,不信任似的解释道,“草原风俗,活佛圆寂前指着的人就是下一任活佛,若是指着的地方,就是活佛化身的地方。”
陈应似乎不敢相信,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现在,告诉我,活佛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那大弟子一直都离活佛很近,他看到了活佛那扭曲的严重变形的手指,也看到了说最后一句话时,活佛眼底最深的无奈。
“他说……”
陈应接过那大弟子递来的沾血的禅杖,轻轻一笑。
“他说,你就是我。”
玄羽猛地抬起头,又愕然垂下。
原来……晨儿,那活佛说的对。你的身后,绵延着无数的血与火,没有人知道你的下一步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有多少。
晨儿,不要再做无谓的杀戮了。
可好?
玄羽的手指紧紧的插入泥土中,似乎此时,只有泥土的冰凉,才可以使他褪去他心头的烦躁。
“你怎么了?”
萧琪有眼色的问道,“是不是因为看到国士做了活佛很不高兴?”
“是啊。”
玄羽抬起头笑着,笑容假的让人不好意思说破,“她不但是天朝的国士,也是草原的活佛……真的……很好。”
“这样他的权力就大了,限制了你的野心。”萧琪头头是道的分析着,“这样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我很放心,父皇也是一早就把他交给我了。所以,左相,收起你拉拢国士的心思吧。”
“我为什么要拉拢呢?”
玄羽的眼神忽然很飘渺,依稀想到了那些年前,他看着她从山崖跌落,又接住她。
还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全盘考虑的就都错了?
指关节微微的泛白。
扬起头,依稀看得到众人膜拜之位上的陈应,接过那代表着权势的禅杖,朝她人生第一次绝无仅有的辉煌走去。
他心里有感觉,晨儿与他,渐渐地远了。
陈应踏上临时为她搭建的讲台,眼眸微眯,看着脚下匍匐的草原民,微微一笑,心里总算是有些踏实了。
开口,朗声道,“诸位,今日活佛圆寂一事,是我的不对。在这里先给大家道歉,若是对大家造成了什么影响,只管讲出来,若是对我不满的,也不必藏着掖着。草原是最接近长生天的地方,所以草原民便是最光明磊落的人!在这里,我也想借着活佛圆寂一事说几句,我们草原,一定要反对所有的黑暗,险恶与阴谋!”
“反对黑暗!”
“反对阴谋!”
草原人们再一次光荣化身了某人的武器。
“诸位。”陈应含笑看着人们安静下来,方才说道,“如今老忠顺王已去,死者入土为安。所以我们还是尽快举行仪式,送老忠顺王上路吧,不然,他老人家是不会安心的。”
于是又是一番折腾,陈应接口时间不够而省略了神鹰叼禅杖的仪式,率领众人念完大弟子捧来的经书后,将禅杖公公正正的摆在了神坛上。
一时间,苍鹰如云。
黑压压的罩住了绑在石柱上的老忠顺王的尸体。
铁木格动了动。
玄羽压住铁木格的手,微微抬头。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了淡淡的红色,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顺着神坛缓缓流过。
陈应跳下讲台,毕恭毕敬的对那大弟子行了一个礼道,“抱歉,刚刚人手不够。现在我已经代你的活佛完成了所有的仪式,我这担子……也可以放一放了吧。要知道,我可是天朝的国士,若同时身兼活佛一名,岂不让皇上担心?”
玄羽始终都看着陈应的一举一动,只是不知,她这唱的又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