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是被玄羽搀着走回古寺的。
那暴乱的士兵终究还是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动作,先是挑拨离间,然后借将军之手杀了慕岩,之后又化身妖女,杀了将军。
这人如何能留的?必是那妖言惑众之主派来的。
陈应受了伤,伤在腰部,索性伤的并不是很深。
玄羽的手一直捂着伤口,心痛的样子就好像伤的不是陈应,而是自己。
身后那些士兵不仅不感谢他们杀了慕岩和刘三虎这两个好色之徒,非但没有赢得他们的支持,而且还激起了他们的愤怒。玄羽苦笑,大概这是自己最愚蠢的决定了,竟然希望用一个小小的缺点,去冲破那些固若金汤的民心。
有带着火的箭从身后飞来,玄羽一支一支的拨开。
纵使他武功盖世,纵使他爱惜陈应胜过自己的生命,还是有不停的、如同蝗虫般的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飞过来。偶尔会有一两支驱之不及,擦着陈应的鬓发呼啸而过。
陈应的头发被烧掉了很多,一股焦的味道。
玄羽冷冷的回头,看着身后发疯的士兵,高喝,“今日谁敢动她一根手指,来日我让他死也不得超生!”
那些士兵呼啸着,怒喝着,盖过玄羽的嗓音。
玄羽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奈与孤寂,哦,不,孤寂还是有过一次的。
当年自己就在皇宫的大牢内,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用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看着大牢中央的父皇与母妃。
先是被人挖去双眼。
当时的天合帝笑的冷漠无情,“想看什么?想看着自己的山河一寸寸沦陷、想看着亲人的血一滴滴流尽么?可是朕这样仁慈的人,怎么可以会让你们看到如此残酷的场面呢?来人呀,挖去双眼!”
然后他便看到那样一个小太监,弓着腰,急匆匆的跑过来,跪着奉上玉盘。
“我们这样的败者,是没有资格去享受玉器的。”自己的父皇虽然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对待,依旧是清高的,不屈的表情,转过头,看向陈应的方向。
“随便弄一个木盒子就好了。”
……
当年那血淋淋的场景,依稀历历在目。
那时的他,感到的就是这样巨大的,浓黑的,可以把自己吞没的悲凉与孤寂。
尤其是看到,父皇已经认出了自己,可依旧可以云淡风轻的转过头去,当做没有看到一样的轻笑而亡。
他的手,在那时便已经攥下千万人的性命。
他说过,他要不计任何手段,灭了这天合王朝,然后用一切残忍的手段,让他生不如死,死又难得。
臂弯里紧紧搂住那个娇小的女子,她也是和他有着一样的命运啊。
只是,若是她知道,这所有的一切……
又是一支火箭飞过,射断了陈应飘起的衣带。带着那丝未灭的火迹,掉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可是此时此刻,还有谁顾得上去看那截衣带呢?
陈应转过头,看着右边的金铃寺,用手指指了指,示意玄羽。
玄羽回过头,笑了。
“好。”
那声本该坚决而打声喊出来的好字,被嗓子阻隔了,只有低低的一声,好像就要被淹没在这人潮里。
两个人歪歪扭扭的走进金铃寺,来不及关注寺门,就听到那些已经疯了的士兵撞门的声音。
“去这里吧。”
玄羽抱起陈应,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口,不由皱了皱眉。
“受伤了?”陈应俯下身想要看,却不小心撞上了玄羽的下颌,于是笑笑,忽然又想起玄羽现在根本听不到自己说话,一时间只觉得有点恍惚。
是啊,凭他绝尘宫的实力,想要灭了这个天合王朝有何难事?
却一直都被自己,拖累着,还不声不响的陪伴着……
老天啊,你可真会折磨人。
就当自己想要遵从内心的意愿,却得知,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陈应又笑笑,不过也好。
起码在这样乱世之中,还可以给他一份安宁。
也好,是啊。
玄羽自然不懂陈应所想,只是看到陈应想要低下身看自己的伤口,那一瞬,是感动了。
他也曾为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而抑郁,不满。他想知道,苍天为何把这所有的磨难都留给了他,可看到陈颖比以往更加的关心自己,说出要做自己耳朵的那句话时,他感到了欣慰。
是啊,时间拿走了你的一切吗,却也给了你想要的一切。
剩下的,全凭自己的看法了。
转入最小的禅房,玄羽将陈应轻轻的放在蒲团上,香雾袅袅。
与外面的腥风血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陈应惊奇的摸了一下桌子,“咦,怎么没有灰尘?”
然后看向屋角,多年无人的古寺,不应该是如此的干净,整洁,似乎就连那一盏油灯,也好像是刚刚燃起的。
住在这里的人为什么要让他们进来?
这人是敌还是友?
陈应随手去翻桌子上的书,从一本倒扣着的书中掉落下一张签牌。
玄羽没有看见,陈应捡起签牌,上面有一句话;“桃花楚楚,映暮如晨。第122签。”
陈应这才知道刚刚倒扣着的书是一本解签的书,再加上这签牌中隐含了自己的名字,不由笑了笑,反看书去找注解。
“第122签:断送一生憔悴,只消数个黄昏。若求因缘,恐蹉跎。”
陈应并没有当回事,只是念起那句话,“断送一生憔悴,只消数个黄昏。”心中不由得就剩了一点凉意。
挨着玄羽坐下,还好。
无论何时,身边都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那签文又怎么可以当真呢?
忽然一曲《江山梦》从窗外悠悠的飘来。
陈应笑笑,不知是谁,竟然有这般闲情逸致,在他们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吹起了这曲《江山梦》。江山如梦,一梦江山。陈应揽住玄羽的腰,靠在玄羽的肩上,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生不同衾死同穴,也好。
听得出吹笛之人心情好得很,只是笛腔幽抑,从古便然。仅仅是他的一片好心便可将那曲《江山梦》改了风格么?
未免太过小瞧这笛子了吧。
陈应笑了笑,推推玄羽,认真的说,“你听得到笛声么?”
玄羽点点头。
陈应笑了起来,“你什么都听不到,怎么听得到这幽幽的笛声呢?”
窗外不时的传来士兵们撞门的声音,甚至还可以看见有人翻过墙头,直击这小小的禅房。
更可以听得到有人高喊,“杀了妖女,烧了金铃!”
可惜这些玄羽都听不到,不过听不到也好,省却一时的烦恼,起码在走的时候,还是开心着的。
谁知玄羽却凝着陈应的笑意,将手缓缓的抚上胸口,低声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