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
“你听……”
“这是回音。”
“我们一起走吧,顾……”
“那个是什么?”“灯,路灯。”“都是吗?形状不一样……”
“好甜!你……”
“我不吃,我不喜欢甜的。”
“喜,喜欢吗?”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很清楚这是梦境,和以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模糊,虚化,仿佛触手可及,仿佛遥不可望。
耀眼炽烈的火烧云,亮晶晶的糖葫芦,街道,行人。或者一碧如洗的浩浩苍穹,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河流,山丘。
模糊的,晃动的一个阿姨的影子。
模糊的,遥远的一个男孩的影子。
好几张一闪而逝的苍白面孔,没有五官却能感受到滔天怒火的男人。
梦里还是那些东西,又好像多了很多浮动的纷乱的碎片,比如那个男孩的片段就多了很多,可他的面貌还是模糊至极。
杯子碎裂的声音惊醒了白骨,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
先是茫然地望着落到腿上的补丁被子,再略微抬头茫然地望着木头墙壁,最后猛然将头扭向声音的来源。
目光掠过一个人的上半身,她看见两张脸。一张苍老,浮肿,面带惊讶,女性化,一张苍老,浮肿,面带惊讶,男性化。
一对矮胖矮胖的老夫妻,都惊诧地盯着她。
“你终于醒了。”
有人在她的头顶轻声说,白骨的身体微微一僵,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梦境碎片,猝尔皱眉,猛然抬头。
少年的脸,黑发,黑眼,稚气犹存。肤色雪白,黑眼圈明显。嘴上挂着微笑,眼底却难掩厌倦。五官端正得无可挑剔。越是如此,越显得他神色病态阴郁。
脑海里翻起惊涛骇浪,无数残缺的记忆迅速重整排序搜寻,在瞬间对应上那个晴朗夏日。
她第一次见到……
“苏苏?!”
她猛然搂住了少年的脖子,伏在少年肩头放声大哭:“苏苏,真的是你吗?是你对吧?苏苏,苏苏……”
百里月书被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攻击吓到,先是疑心了半秒:这个只有弟弟偶尔会叫的名字她怎么知道?难道还有剩下的人?
飞快过了一遍记忆,他确定家乡的人早已死光。几乎肯定这是对方认错人的一个巧合后,正欲把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推开,却又突然灵光一闪。
我不是正好缺个人陪我去星天城吗?
看这家伙的反应,苏苏应该是个对她很重要的人,但这都能认错?看起来蛮好忽悠。又是个魔瞳……一个听话好骗的魔瞳能帮我不少忙呢。就算她太蠢了帮不上忙,我还可以暗中把她卖了,魔瞳能卖不少钱,年轻女孩也能卖不少钱。
电光火石间算盘打完,主意敲定,百里月书立马换了副面孔,回抱住白骨,声音和对方一样颤抖:“我,我好像认得你……”
“咦?”白骨顿住,从他的肩上抬起头来:“你也失忆了吗?”
失忆?
两个字像一把大火,将百里月书心里烧的敞亮而兴奋。
还有比这更好宰的肥羊吗???
这简直不是上天掉馅饼,而是给你喂馅饼啊!
抑制住狂喜,百里月书强作悲恸,声音低沉微哑:“没错……不过现在看到你的脸,我好像忽然想起来很多……你,你能把知道的事都跟我说一遍吗?”
“我也,我也忘记很多了。但我记得你,我记得最多的就是你,苏苏!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像今天一样的大晴天,也是上午,你也是这样,虽然长得好看,但阴沉沉的,让我觉得很危险。”
“我们好像在一座大山里面生活。你经常带我出村子……也许是村子吧?你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敢做很多我不敢做的事……”
“比如?要说具体一点才方便激活我的记忆。”
“比如……你把那条老是凶我的狗赶跑啦。你还敢跑到悬崖边上摘花。你还敢……顶撞我的啊爸。虽然最后被我阿爸揍得很惨……那应该是我的阿爸吧?”
“是的。我想起来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出来了。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大人。你告诉我什么是路灯,什么是镇子,什么是店铺。还给我买糖葫芦。是叫这些名字吗?”
“是的,对,我想起来了!”
“还有……”
剧情扑朔迷离瞬息万变,旁边二老听得一愣一愣。在短短一分钟之内,他们原以为老实能干嘴还甜的小伙子突然成了失忆的,他们原以为能和百里月书一样能干嘴甜的小丫头,也是个失忆的。不仅两人都失忆,而且失去的还是同一段记忆。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白骨讲无可讲,直勾勾地盯着百里月书:“我说完了。虽然很少,但已经是我记忆的全部。也可能有些是错的,只是我梦中的……虚假的部分。你有想起来吗?”
她如何知道,百里月书悲伤的,若有所思的面孔下,其实是一幅志在必得的笑脸——好,记得的都说了,剩下的就是乱编了。这信息量可真少,连自己和苏苏的名字都不记得,根本不需要怎么顾虑嘛!
“我基本上全想起来啦!”他十分自然地运用着柔和欢快的语气:“你是阿月,我是百里月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我带你走出了大山。你肯定不记得我当时为什么要带你出来了吧?”
“嗯。说实话,我只是猜是你带我出来的。不过……你真的叫百里月书吗?感觉没有这么麻烦的……”
“以前叫月书,后来被人救了,恩人给的姓。你那也不是猜。是你潜意识里的反应。我想带你出来,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星天城。你不是很喜欢星星月亮吗?那里被誉为‘日月星辰的故乡,光明女神的王冠’。”
“真的吗?”阿月眼里顿时亮起星星:“苏苏要带我去吗?”
“是啊。我们现在就启程吧。”话已至此,百里月书的笑容终于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
阿月惊喜得从床上一跃而下,拉着百里月书刚走两步,身形猛然顿住。
百里月书疑惑。
转头后,百里月书心头一沉。
“怎怎么了?你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吗?”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恢复记忆之类的……
“不是——是,是的。”阿月松开苏苏的袖子,语无伦次程度较之刚才更甚:“悸,悸疯,他他他呢?他的人呢?!”
“小姑娘,我们下山时只看见了你一个。”旁边终于缓过神的老头插嘴道。
“不,不,他在这——他昨天还和我在一起的!他不会走的——”白骨边说边摇头边退出屋外:“苏苏,你等一会,我一定要找到他!他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可是——啧!”阿月转头的刹那,百里月书的脸色完全阴沉。袖中,拳头已经攥紧。
可恶,刚把你拉拢就给我找事。百里月书深呼吸两次,压下怒气,眼见阿月已经跑没影,转身对两位老人鞠了一躬。
“婆婆,老爷,你们也知道啦,我今天就会和阿月一起离开。祝二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月书日后混出点名堂,再回来拜见二老。”
话音未落,也不给两位老人煽情的机会,百里月书从床下拿起包袱,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