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达茶摊之时已是后半夜时分,腹中两个包子早已消耗干净,亏的是这段路程并不算太远,加上一路月光,不像白天那般炎热,所以这段路并不像白日那般难熬,陆子安一路嚷嚷的也少了许多。
茶摊是一草棚,由木头搭起,茅草盖顶,不大不小的,几个桌椅几板凳,三四处黑压压全是平时主家收摊时倒掉的茶叶残渣,此时无人,但地方不差,可以休息。晚上这时候这里是没有主家在的,主家在不远处的家中,只白天才背了些茶叶与茶具来,一坐一白天,挣个过路人的铜板小钱儿,也算舒坦。茶具当然不能放在这儿,晚上少不了会来小偷或者走夜路的给顺了去,比如刚到此的这两人一般,江湖纷乱,谁知老实不老实,反正这两人并不,尤其是年纪轻些的陆子安小人。不过还是留了一木桶煮茶用的泉水,又或者不是泉水,但也还是让两人饱饱的喝了一顿,陆子安更是将桶抱起,仰头大嘴,咕嘟咕嘟,惹得云定在一旁一阵摇头。
“这般出息……”
两人累瘫,也不多说,一人一桌躺了下来,紧紧抱住各自的包袱行李闭了眼,不管如何,先睡再说。茶摊怎么也算是半个居处,像个草亭一般,是总比满是鼠虫蛇蚁的深林好许多的,两人睡得也放心,不久便和着虫鸣呼噜震天了,到底谁更大声些,还真分辨不出。
转眼白天,林间起了雾,一阵敲打声咣咣咣,正是茶摊主家身背家伙式,一脸困倦,没睡醒一般,有气无力地拿一根短歪木枝敲着不远处桌椅,试图唤醒这两个死猪一般的路人。
“过路人?”
云定睁了眼,听那人的话,便点了点头,只是陆子安还是死猪一般,翻了个身到了桌子边缘,像是再翻便要掉下去的架势,继续呼噜震天响。
“那个…可否换个地方睡?我好开张。”
“哦哦,我俩这便走,叨扰了。”云定起身作揖,便要去叫醒那头死猪。
“哈哈,不必不必,老叔误会了,看两人是赶路累的很了,我茶摊后方有两木板,是中午困倦休息用的,若不嫌弃,两位可去后方睡饱再说。”那主家笑着说,随后双手伸向后方,做出了请的手势。云定有些感动,想不到奔波一路,在此竟少有的碰上了好人心,他也确实困的很了,便也不再推辞,起手抬高,啪啪两下打在陆子安屁股之上,听着都疼。
“老头子干啥!正做梦……”陆子安抹着嘴角的哈喇子,一脑门儿起床气,刚要开骂,转眼便发现站在一旁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到嘴的牢骚立马咽了下去。这人小短胡子,发髻利落,一身粗布青衫,身背一背篓,似是装了很多东西,显得沉甸甸的,陆子安这才眉眼带笑,贱贱的样子。
“哈哈,想必…您就是摊主吧,真是冒昧,借用了您的桌椅睡到现在,还望见谅。”
“无妨。”摊主微笑。
云定开口:“别假正经了,人家好心,留咱去后面板床上睡去,麻利儿跟我走,别影响人家做生意。”
“是吗!大好人啊,大恩大德…”
“别贫了!睡饱了修整修整,明天上路!”云定实在听不得陆子安的虚头巴脑,拽着他往茶摊后方走去,随后回头望向中年人,道:“见笑,见笑。”中间人点了点头,表示无妨,便放下背篓收拾去了。
两人到后方看都没看,躺在木板上倒头便睡着了。中间路人喝茶,来来去去吵吵闹闹好几波,硬是没把两人吵醒,一直睡到下午日光见黄,陆子安才睁开眼睛,两臂两腿伸得笔直,舒舒服服打了个哈欠,随即起身,闻见了清新的茶香,兴奋得将云定喊了起来。
“腚老头儿!起来,你铜板呢,咱要些茶吃,冲冲觉!”
云定睁开眼,并不拖泥带水得做起来:“铜板?你那一两银子呢?”
“哎呀,这些银子咱就绑一块儿了,先花你小的,我这太大,人家也不好找不是。”
“欠你的呗。”
云定一脸不悦,但还是掏出了几个铜板,交给了陆子安,陆子安双拳一抱,先算是答谢一下,便转头往前边茶摊去了。
“大叔,多谢收留之恩,请问一壶茶怎样算?”
“你我有缘,不收钱。”中年大叔忙着煮茶,未抬头便开了口。
“不不不,你若不收,这茶我们便不吃。”陆子安义正言辞,让刚从后边走出的云定都有些吃惊,“这小子,虽贫嘴没正形儿,但遇事还算是有些原则,这点也随了老门主啊,呵呵呵。”
“好吧,一个铜板,我给两位沏一壶上好的玉螺春,再给两位一盘小花生就着,垫垫肚子,可?”
“极好,多谢!”
随后摊主便瓢舀泉,柴热水,怀中取一黄纸包,三指撵了一撮茶叶,放入壶中,不一会儿,便一壶两碗端上了桌。
“哎呦,是香啊,老远便闻见这清香味儿了。”陆子安砸吧砸吧嘴。
“请用,铜板我便收下了。”随后摊主便收起了桌上躺着的一枚铜钱。
“爽快!来来来,反正现在没客,坐,聊上一壶茶的。”陆子安拍了拍临边的长凳,示意道,随后自顾自起身又拿了一个瓷碗,很有架势地提壶倒茶。摊主也便不客气,点头,坐了下来。
“敢问,阁下贵姓,可否告知姓名?”
“鄙人免贵姓刘,单名一个班。”
“在此做茶摊做了很久了?”
“确实。这茶摊是为父生前支起,最初是为当年打仗之时,逃难的穷苦百姓所支,好给人有个落脚休息之地,为父生前说过,虽不富裕,但在此也算平安,家国征战,受苦的还是老百姓,流民太多,能伸伸手也算是尽些绵薄之力。后先父西去,仗也打完了,但我还是不舍这茶摊,便继续留在这里,也算圆先父之愿吧。”
“那殿堂之人尚且不顾生民,这国可真值不起有你这般国民啊!佩服。”云定生出敬仰之情,抱拳道。
“莫要如此说,征战自古有,乃必经之势,避无可避,还需保持仁心,方可乐在其中啊。”刘班谦逊,端茶一饮而尽。
陆子安也端起茶,饮尽后道:“我名陆子安,这位是我跟班儿云定老头儿,在此与刘叔相遇,实乃缘分,我愿与阁下交个朋友!”
云定听他吹牛未说话,只怒目一瞪,很是不悦。
“那便甚好!以后常来我摊子坐坐,还是只收一个铜板。”
“哈哈哈,没银子的时候可是要赊账啊。”
“哈哈,都可,好了,我去看一下花生,两位先坐着。”
刘班说完,作揖行礼,便去柜前去了。走后,云定喝了一口茶,对陆子安说道:“兔崽子,你这朋友交的可真够快的,这里离着桃花山可还远着呢。”
陆子安满不在乎,挥手道:“这有啥,只要没出这四海山河,没出这偌大的余国,甚至是梁洲之外,只要志趣相投,那便是朋友。”
“可不要与你志趣相投,雅与俗不可一论哟。”
“小爷我是雅俗共赏,雅俗共赏,可懂?”
“好好,共赏,共赏。”云定倒茶,一脸敷衍。
“不过……你咋知道我这断剑有那邪乎?当时亏了是你让我带了剑,否则我非英年早逝不可。”陆子安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云定面前悄悄道。
“非剑邪,而是你与剑皆邪。”
“你骂我呢?!我说正经的呢。”
“任何人都比你正经。”云定呵呵一笑,继续说:“此剑名为秀雪,是多年前一门派门主所用,后因变故,一剑开山,山倒是开了,但剑尖却断了出去,再也未寻到。”
“门派?门主?一剑开山!!”陆子安惊愕:“那这般宝物怎的到了我爷爷手中?莫非我爷爷便是那神一般的门主?难道我是剑神之后?”
“别做梦了,个中缘由,待你练有所成,自然会知道。”
“卖什么关子?故弄玄虚。”陆子安抚摸着怀中的宝贝,不满地道。
此时李班将炒好的花生端了上来,两人向之一笑,随后云定抓了几个花生送进嘴里,继续说着。
“早说过了,有什么问题,练好剑再问。”
“那你倒是教我啊,现在除了走路就是走路,可别没等练好剑,先把逃命的本事练出来了。”
“那倒更好了,况且,你还未曾拜师呢。”
“你…”
陆子安未说完,便看云定掏出一破旧黄纸书,向他扔来,他倒转一看,书卷破烂,线封断开,缺边少角,甚至都有烧过的痕迹,活生生一堆废纸模样,但陆子安仔仔细细一看书面,只见上面歪歪扭扭模模糊糊写着五个篆体黑字————万花行剑录。
“什么破玩意?都烂成这样了,你别跟我说这是剑谱?”
“此为当年那人开山所用剑术,爱学不学。”
“学!破中自有宝!”
云定淡淡一笑,最后一句明显是骗他的,但陆子安内心万般激动,毫不知情。
此时,一少年来到茶摊,寻一处坐下,放下包袱。
“来壶茶!加盘花生!”
随后这少年习惯性地扫视四周,突然一眼便盯住了陆子安怀中被层层破布缠绕着的黑色断剑,嘴角一勾,便又回过了头去。
此少年,正是多少天前天山门盗卷,惹得山门上下鸡飞狗跳的清风妙手————李小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