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桃花山,自然是满山桃花别样红了。
那地方位于杨城外,坐落于梁洲余国最北方,是一个再往北去便没有花开草长的地方,四季清凉,偶尔下雪,至于桃花乃至其他花草怎样繁盛的,不得而知,只是听老汉儿说,那地方白嫩玉脂气质斐然的小女子,却是遍地皆是,虽是讲的夸张,但还是让陆子安心中好一阵瘙痒。那山乃是一座孤山,不陡也不大,却更像是一座大型的丘陵,山路绵延隐藏在一片浓密桃树中,缠绕至多处,若有人走在了那路上,定心生神往矫情地诗情画意一番,那种耽美风景,连粗俗大汉都会为之叫绝,更别说那些婆婆妈妈的文人书生了。老汉儿说那处也并非像名字叫来一样只是一座桃山,那分明是并不怎么为人知晓的门派一座,只因漫山桃树,老门主便儿戏似的将门派之名叫作了桃花山,传承至今,名气也还是不温不火,还是一座不入流的小门派而已,不过陆子安对此也并未在意。
“小就小吧,剑术之精在人,而非剑,小爷我也头疼那些豪门大派整天娘们唧唧的虚伪作风。”
两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走在路上,冷不丁地闲聊几句,得知了老汉儿的名字,也得知了老汉儿寻他一路怎样来的。
老汉儿名叫云定,陆子安自那之后都唤他为腚老头儿,云定当然听得出个中意味,起先每每都举起拐杖要打这没大没小的兔崽子,时间长了便也免了疫,只斜眼看他,翻个白眼,一脸嫌弃。但陆子安真正信他不是一个江湖骗子,还是在草庐时腚老头儿掏出的那块泛黄陈旧的玉牌,他知道这牌子,爷爷原来有一块,爷爷跟他说以后少不了会见到拥有此牌之人,一般都是与他爹娘有关系的,陆子安这才不再称他老骗子了,不过后来心中烦闷之时也没少如此叫他,但那是以后的事了。一路也听腚老头儿说起一路寻他那夸张至极的传奇事迹,虽是无语,一脸白眼儿嫌弃得要命,但也算是更信任了几分,毕竟到现在也没看出这老头儿,对自己有过什么坏心思。
陆子安对于自己爹娘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在什么地方怎么死的了,爷爷生前闭口不提,吊儿郎当搪塞他,现在看见一个现成的,不禁心中又起了希望,他自然得抓住这次机会。
“喂,腚老头儿,你认识我爹娘吧?”陆子安走在路上两手一背突然问出。
腚老头儿脸上云淡风轻,毫无惊色。
“练好剑再问。”
“你是两人好友?”
“练好剑再问。”
“你不会是我娘的老爹吧!那我不栽了?”
“练好剑再问。”
陆子安一脸黑,想是再问也是纯费口舌,想起自己惨的可以,骂骂咧咧嘟囔着,也不怕腚老头儿听见,一路不罢休。
走了许久,早已出了梁吴山地界,陆子安一脸懵,只看着两边树林边走边呆,毫无盼头。任他是练得身强体壮,此时脚下也疼了起来,好似起了泡,加上背上一重剑压身,更是要了老命,出来带的干粮早就吃完,本来就穷酸,带的银两还不够两顿饭的,肚子又叫起来,大太阳烘烤着没有一丝风来照顾一下,陆子安好似长残了的出水芙蓉,实在忍不住了,讪讪问道:“腚老头儿,咱是要一口气走到那桃花山去?我倒是也行,没啥意见,不过…就怕你这老身子骨,没等到桃花山就给这林中草木作了肥料了。”
腚老头儿白眼一翻,这兔崽子还真是不正经的恨人!累就累了,跟着咒人一句怎就那么舒坦?
“前方歇脚。”
“前方何处?”
“运海城,武平县。”
“没听说过,多远?”
“十里。”
“额……你身上还有银两吗?”
“无。”
“那咱怎么吃饭啊!”
“要。”
“乞丐啊?!”
两人自树林走到了竹林,路过一滩池水,咕嘟咕嘟喝了个饱,又砍了个竹筒钻了个洞,满满的装了一桶方才启程,此时已近黄昏,陆子安破天荒的快走起来,行在老头儿前面去了。
他可不想露宿在这山林,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夜里有没有母狼雌豹的来勾引他,想想就吓人,便又快了几步。
两个时辰后,两人终于看见了前方高立的木制城头儿,一破破烂烂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武平县”。
“终于到了,我的酒,我的肉,我的大包子!走走走,找客栈。”
“我们睡街。”
“啊?不用这样吧?”
“你有钱?”
“没有。”
“那就睡街”
“唉,早知道不出来了,想我的小草庐咯。那······吃的?”
“要呗。”
“真要啊!”
陆子安刚嚷嚷一句,便看见腚老头儿自胸前掏出了一个破碗,递向陆子安,随后又翻找了一通,又拿出了一个,更大,更破,看起来破到装碗水都能漏一半儿。
“你要吧,我不要,丢不起这人…”
“我要来我吃,你不要便饿着,我不是你爹,想吃食儿得看你本事。”
云定脸上有一丝得意,还有一丝奸邪,随后躺下在地上滚了几下,丝毫不客气,随后又扯乱了衣服,抓乱了头发,上水坑里挖了一手泥,噼里啪啦拍在脸上,很是熟练。陆子安看着眼前这个像是有病的人,呆了,还有这种操作?不会原来在市集上他抛过铜板的乞丐,都是这货色吧!
“你这么干净是要不到饭的,来,帮你一把!”
云定说着,两个脏兮兮的大手就生生摁在了陆子安白皙的脸蛋儿上,然后打量着,陆子安一边躲着那两扇脏手,嘴里噗噗往外吐泥水,一边骂骂咧咧想要打人,云定也不管他,又打量了几番,似是不满意地又抹霍了几下,这才露出笑容。
“把剑给我,我给你埋起来,你换上滚吧,滚的越脏吃得越饱,这是人情世故,你得学。”
“我人你个屁的世故!小爷我算是跟着你交代了!老骗子…”
陆子安狠话连连,但也是乖乖躺下,他不会不知道,真的想要要饭来吃的话,必须得有那个样儿,毕竟饿肚子的又不是别人,只能屈从。
剑和行李埋在了城外林中僻静处,晚上也没人会去。随后一人一根树枝做拐棍,弯腰瘸腿的往城里走去。
“哎呦,装的还挺像个样儿,有天赋,老夫甚慰。”
“慰你个头。分头要,有你在旁,小爷我的精湛演技施展不开,你往左,我往右,一个时辰之后在这儿碰面,咋样?”
“呵呵呵呵,老夫都行…”
“咦,假正经…走了!”
随后一个时辰,武平县,左边街道上一老者,一步一步瘸瘸哒哒蹒跚挪步于人流中间,一边鞠躬一边说话,卑微的可怜,真像极了一个老乞丐,样儿看多可怜就有多可怜,有多穷酸便是多穷酸。再看右街,只见一少年左瞅瞅,右瞅瞅,见四下暂时无人,立马在街边一坐,拐杖横放,破碗一扔,两腿伸开铺于地上,随即一把鼻涕一把泪,破口大骂!
“你个挨千刀的老腚头儿啊!想我这么一个风度翩翩青壮少年,本应有个美好的人生,遇见美娇娘,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那样平平淡淡美好的生活,谁成想,你就因为我夺了你的饭碗,就找人把我双腿打废了呀,这我以后可怎么生存啊,你个丧尽天良的老坯子啊,你把我赶跑不就行了吗,怎就狠心把我一生给毁了啊!天道不公啊,世态炎凉啊,腚老头儿你不得好死啊!哪位好心人能赐我一把刀,我好了结了我这悲哀的一生啊……”
不多时候,就零零星星聚满了人,都打眼瞧着地上这连哭带打滚儿的主儿,活脱脱一副泼妇骂街相,很是逗趣儿。
陆子安还是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事先打好了草稿。于此同时,另一街道上,云定行着乞,碗里已多了几个脏旧铜板,突然鼻子一酸,脑子一懵,实实在在地连着打了七八个冷喷子,打得他晕头转向,两眼金星。
“没觉得冷啊,怎还着了凉了,唉,年岁大了,不服不行!”
街道人烟越发稀少,时候也不早了,云定望着碗中十几个铜板,稍稍舒气:“唉,总算够了几个包子钱,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呵呵呵,嘶,只是不知···这小兔崽子啥情况了。”云定低声自言,带着要嘲笑一番陆子安的心思,转过头,便要往县城门口走去,只是他刚一抬脚,便听见远处咿咿呀呀一阵吵闹,越来越近,云定抬眼一观,顿时无语,只见街道前方,陆子安满身泥土,连滚带爬,左手端碗,右手捂住碗口,丁零当啷的,嘴里骂骂咧咧冲将过来,再看他身后一阵烟尘滚滚,追着四五个人,喊打喊杀,着实跑出了上阵杀敌的架势,只是这仓皇逃窜的敌人,竟是这让人头疼的小兔崽子!
要个饭而已,还能惹了祸!唉······
“老头儿!快跑!要了命了!”
“小骗子,把银子给爷还回来!再不停下,扒了你的皮做衣服!”
“谁骗你了!小爷我腿好了还不行啊,你不知道江湖神医妙手回春吗?你这般见识短浅,怪我作甚!”
“臭不要脸的!我非阉了你不可!”
云定一看,心中有数,内心一恨:“这天杀的,惹了祸冲我来作甚,卖我卖的还真够直接的。”随即转头便跑,腿也不瘸了,腰也不弯了,陆子安眼前这老头儿竟跑的比谁都快。
夜晚灯火辉映的街道上,前方两乞丐呼呼丫丫疯狂逃窜,后边四五人骂爹骂娘骂臭不要脸,两拨一前一后风尘滚滚,推倒了撞上的路人,扬散了一车的白菜,两边商贩破口大骂,少年抄起一簸箕西红柿边跑边打,大街上鸡飞狗跳,一地狼藉,骂声一片,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