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整,她又失眠了。
夜已深透,透出幽深无边的克莱因蓝。失眠对丁欣忱来说,应该是对所有的抑郁症患者来说,已经不是睡不着这么简单的事了。这就像是在庞大的森林里迷路,指南针失灵,然后等待着天黑,再无力地期待曙光到来。又像是在无边无尽的深渊,呐喊,竟然连自己的回声都听不见,全部都被布满荆棘的山岩吞噬。
她,丁欣忱,是多么缺乏安全感啊…
可是,这个小女孩,怎么?怎么会?丁欣忱自己也出现过恐惧、害怕、发怒甚至精神失常等状况。丁欣忱是发自内心的、无人知晓的,但张媛媛就像没有心,平时不会表现出来的都印刻在了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中。她,13岁的女孩,才读着初中的女孩,还未闯荡社会的少女,究竟经历过什么…
天亮了。
太阳升起,蝉鸣依旧,红绿灯重启,马路上人们开始为新的工作日奔波。
今天周五了…
丁欣忱扯了扯嘴角,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她睁眼,一个小女孩的可爱面孔浮现在眼前,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了她的身上,是张媛媛。
她醒了。她又回到以前了。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们大家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境真实了些而已。
“你还好吗?没事吧?”丁欣忱第一想到这个。
“嗯,好多了,姐姐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我的事。”
“有的,我们别打扰大家,阳台上说。”丁欣忱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挽着她走到宽敞的阳台。
医院的阳台也是完全被栏杆封死了,视野没有完全开阔,只能抬头,抬头能看见更多…
“姐姐,我其实…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或者说我妈妈在决定生下我的时候,我就注定被人抛弃…”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
丁欣忱潸然泪下,张媛媛没有丝毫悲伤,云淡风轻地讲述了一个事实,还是女孩安慰着对这一切感到失望又无能为力的丁欣忱。说出来的故事那么简短,只要我按了加速键,一分钟不到就能听完。但是这是一个女孩的十三年。
她知道,这是一个忍受着悲伤、痛苦、凌辱的十三年。
女孩出生没多久,妈妈自杀未遂,多次尝试自杀,在她两岁那年,离开人世。
张媛媛有两个哥哥,一个30岁,一个27岁,还有一个整体抽烟酗酒的爸爸。三个男人,三条狗,从小就家暴她,次次都是将她置于死地。估计是受到了邻里乡亲的议论,女孩的奶奶,那个看戏般的老女人,经常迁怒于她,曾经掐着她的脖子说:“去死,去死,你和你妈一样,不知好歹的东西…”
与丁欣忱讲述到这一段的时候,她还把手放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丁欣忱吓到赶紧抱住了她。
在学校里,她经历了无数的校园欺凌,同学们拿着她妈妈的事说笑,嘲笑她的家庭,嫌弃她和自己一个班…
炎热的午后,在阳台坐了一个上午的丁欣忱走进来,走到等候大厅坐下,抬眼盯着墙上的挂钟。一秒一秒一秒“滴…滴…滴…”
“怎么了?”宋医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怕吓到她。
“哥哥,你看,你看钟…”
宋延科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像是配合她故意思考一下,微微眯了下眼:“
嗯…秒针在走。”
“不,分针和时针都在走,我能看见,我在这里看了很久了…”
“噢…是的,你这么聪明啊,真厉害啊小朋友。”
丁欣忱转过头来,对上他妖孽般的笑眼,沉默又带有疑惑地问道:“
你说如果有一天,秒针不转了,时针也会作废吧…”
她看着他,眼框渐渐湿热。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没有任何希望了,那我活着也没用对吗…所以他们(抑郁症患者)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对吗?”
宋延科有那么一瞬的无措,他已经想到了她听到了什么。宋延科抬手,慢慢地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她湿润的眼角,凑近她,只看她的眼睛,因为她只能看到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了悲伤看见了恐惧,而她,透过他的深邃眼眸,撕开了悲伤的面纱,看见了希望看见了光,是在他,在宋延科的眼睛里。虽然眼睛是能感知到他的最多。
我能真正看清你吗?丁欣忱脑海中只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活着不是目的,好好活着才是。”
丁欣忱回过神来:“谁说我不活了,我宝贝着呢…”说完,她朝他吐了下舌,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至少,这样的鬼,脸上还有泪痕的鬼对他是毫无杀伤力的。他还觉得有些调皮可爱。
“那你知道了?你看你身边的人多么困难多么不容易,他们都很乐观,虽然有些人内心不愿接受真实的自己。谁都不容易,你去打听任何人的事,谁没有过委屈谁没有低谷,就是因为不容易,所以他们才更加坚强地活着,坚强地面对着所有的不容易…”
丁欣忱顿了顿,迷茫地看着他,眼神中的光若隐若现。
“没关系的,你学不会坚强也没关系,我现在陪着你,找到你自己,好吗?”宋医生朝她伸手,想和她做个礼貌的申请。
丁欣忱抹掉眼泪,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手,宋延科白皙的手心泛了红,他又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碰我的头!知不知道女孩头上三把火!”丁欣忱有些恼火,但没有她之前那么语气凌厉,这次还带着点哭过之后的娇弱。
“不知道,你教教哥哥行吗?”他笑。
真是受不了,不知道自己迷人?想迷死谁?丁欣忱别扭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