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的寒风在天地间肆虐,片片雪花随风飘舞,将这天窘割分得支离破碎,大地也换上了银白色的冠衣,杨柳低垂,收敛着枝叶,怏怏不振。远远一望,好不荒凉。
天色已近黄昏,但那天地间的空气似蕴含了沉甸甸的感觉,紧压在心口,使人喘不过气来。在那一片苍茫大地上,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轮廓,那是一座雄壮的城池,恍如沉睡的荒古巨兽,盘伏在大陆的正中央。
城池的中心,有一座通体赤金色、足有上千丈高的建筑。远远看去,恍如一把惊世巨剑直插大地,剑尖一端深埋地底,剑柄隐没于云层。整个建筑,带着一种沧桑古老之感,散发着浑厚的威压,如一尊赤金色巨龙,携一世傲气,睥睨天下。
在那建筑正前方,有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虽比之前者要矮上许多,却不影响显露其不凡。
这宫殿有一扇三丈高的大门,自这扇大门进入其内,宛如世俗皇宫一般,有一个大殿。
殿上有龙椅宝座,其上坐着一个身着紫金色龙袍的中年男子,这男子不怒自威,此刻正微皱着眉头,右手不断掐指,似在演算着什么。
“鬼刹!”
此言一出,立刻在这中年的身前,虚无中蓦然间有三个身影幻化而出,这三人全身缭绕黑气,身形模糊,只能隐隐看清其目光流转着的冰冷。
“去看看朕的老朋友,若他未死,便带他来此地……”
“若已死,则不必节外生枝,直接回来复命!”
中年声音冰冷。其身前三个黑影一语不发,随之散出森森气息,渐渐化作一抹幽光,消失在了大殿内。
“棋局已开,注定横贯天下大势。”
这中年的声音不容置疑,那是一种绝对的威严,这是唯有久居上位者独有的气质。
“我已捻子,接下来谁先入局,任你是魔尊,也当由我说了算!”
大殿内的声音再次传出时,天地间的白雪蓦然间齐齐一顿,随之竟......倒卷而回,直奔天窘!
……
在这座城池正北方,距离此地很远很远,有一块严寒无法触及的地域。似是隔了一层屏障,使靠近的雪花皆是在瞬息间融化,在这屏障内更是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反是存在了一种仿若可以穿透身体冲入灵魂的燥热。
犹如一处精心造就的“无法之地”,四面八方自成牢笼。突兀的同时,隔绝了天地灵气,雪水勿进,生机难存。
在这片地域的中央,正有一个略显佝偻的苍老身影,身上的青色衣袍遍布着破洞以及斑斑血迹,面上呈现一抹狰狞,似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其右膝跪地,面庞微抬,眼里迸射出深寒杀意,全然不顾小腹处那触目惊心的血洞。
那老者目光所向,是一黑袍中年,悬浮于半空中,其目露精光,面容刚毅,但却带着一股邪异的气息,左臂有黑雾缭绕,隐约可见其上沾有少量的血迹。
远远一看,能感受到一股无匹的气势,以及森然杀机,而那杀机所向,正是老者。
“无涯老匹夫,对本尊精心布置的九幽阳炎阵可还满意?另外,你以为拼死将它送走,便可以安心了?任它逃到九天十地,任它寻求其他至尊庇护,依旧逃不出本尊的手掌心!”
黑袍中年神色漠然,不带有丝毫情感,仿若他面对的仅仅是一具尸体。
“你的举动,在本尊眼里,真的很愚蠢......不过你若愿意俯首称臣,本尊或许可以为你的妖域留下几人残喘世间,如何?”
话音刚落,紫袍老者吐出一口黑血,旋即释然。
“魔尊小儿,老夫执掌妖域两千余载,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中你陷阱,老夫认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到这里,老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掀起了一抹讥讽,整个人忽然之间竟是多了一股妖异的神采。
“况且,我妖域虽不如当年,但若你想要单枪匹马闯进去,脱你一层皮也未尝不可。”
“你既是堂堂魔尊,切莫忘了,今日作为,受谁所迫,安有你自在之日!”
老者话音沙哑,面色更加苍白,但其目中却是流露出一抹讥讽。
“天擎之主吗?”魔尊抬起那只缭绕着黑雾的手,眼睛看着掌心似有似无的血迹,却是不觉间轻笑一声:“他,能握得紧天擎吗?”
听闻魔尊的轻笑,老者双目一闪,竟出奇的没有反驳丝毫。直到过了几息时间,才冷哼一声。
“握得紧如何,握不紧又如何?”老者低下头看着小腹处那拇指粗细的血洞,对其依旧流淌着黑血视若无睹,只是在眼中渐渐流露出一抹深深的复杂:“你认为至尊与至尊区别不大?在他眼中,我与你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老者对面的魔尊此刻瞳孔微微一缩,旋即却是狂笑出声。
“哈哈哈!那便又如何,笑话又如何!你说得不错,不过你还是太小看我魔尊了!”
“的确如你所说,,你我这般纸糊的境界,他兴许根本不放在眼里。”魔尊大有深意的看向妖尊:“可本尊谋划了整整一千年,既然有胆坑杀堂堂妖尊,又岂会没有对付他的办法?”
魔尊面上带着轻蔑之意,似乎并未将妖尊口中之人放在心上。
旋即,魔尊不由狂笑一声“你这老匹夫,不愿俯首受辱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交出天妖七念的修炼方法,再将妖刀召回,或可留你一命,赐你作为一个局外人的机会,静静欣赏本座如何翻覆天下。”
听着魔尊的狂笑,老者竟是有种恍然如梦之感。遥想自己修道之始,七岁便纳气入体,八岁就初窥炼体,谈不上妖孽,却也算族中天才。生于皇室,自小就被灌输要让本族霸绝大陆之巅的想法,修炼枯燥,还算有所期许。那双懵懂的眼睛,也能以自己的认知方式,模糊装下同龄人的艳羡目光,心中自有一番意气风发,压力巨大的同时,也能充满自信。看着宗祠里历任先祖的画像,想着将来身死,牌位也能居中而放,离先祖们更近些,不至于在角落吃灰。
修道三百载,从万千天才之中,逐步脱颖而出,直至成为第六任妖尊。自知世间伏线千里之事,防不胜防,修为深不可测之辈,数不胜数。修道无涯,修心也无涯,所以将名字改为无涯。自觉步步为营,已足够谨慎,不曾想今日还是步入陷阱。虽说是由魔尊出手,看似也是在其计划当中,但此地距天擎殿如此近,若说那人对魔尊的布置毫不知情,那便是把自己当傻子了。
“魔尊小儿,纵是如此,你也达不到目的。世间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倘若你自认为的万事俱备,真就只欠东风,那么当年,某人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惨淡收场。而天妖七念,乃我族秘术,外人若习得,无一不被追杀至死,重要程度可想而知,我如何能打破这规矩,愧对先祖。至于妖刀,你又何必痴心妄想。”
想通其中关节,对魔尊的恨意反而消散不少,自己下场凄凉,对方又何尝不是,无非都是被迫入了棋局,可以是棋子,却绝无可能是对弈之人。以自己的了解,对方的手段不说尽数知晓,当也相差无几。今日却能施展各种未知手段,将自己逼上如此绝境,背后之人注定非同小可。
“不妨告诉你,主导妖刀的非是神祇,而是妖魂。”
“虽都属于器魂,但神祗可驯,妖魂不可屈,嘿嘿嘿......”
话音刚落,妖尊丝毫不顾因情绪激动而淌出的丝丝黑血,右手决然抬起,掌心一翻,运转所剩不多的修为,同时燃烧神魂,拍向自身。其动作之快,全然不像是苟延残喘的人所能作为。待魔尊觉察,妖尊身体已是化作无数血色光点,随后便向外席卷而出,瞬间充斥这片区域,将此地真正化为了一处无法之地。
魔尊身形瞬息倒退,却也不免被不少血色光点触碰,待退到屏障之外,也忍不住闷哼一声,暗叹真是个疯子。
“姬无涯,你便看好了,任凭它是魂魄,依附于尊器,它终究只是一个器魂,便逃不掉!”
此声似带着魔尊恐怖的煞气,回荡在这片区域久久不散。而魔尊本人,早已是一个闪身间,便出现在西方的尽头,再次一闪则彻底消失了踪影。如同这声嘶吼,失去了唯一的见证者。
除了......
数百里之外,那半空的一处空间,在魔尊离去一炷香后,便开始扭曲起来,随后从中散发出无数黑雾,片刻后凝聚成三个黑雾缭绕的身影。
细细一看,赫然是——鬼刹!
与此同时,随着妖尊的身陨,在这片大陆的极北方,伫立着一块万丈高的石碑,其上蔓延着一根根墨绿色的藤蔓,此绿如不起涟漪的深潭之水,阴沉的同时,更有一种妖异之感......
而在这石碑旁,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其面庞轮廓分明,双眼瞳孔内似有着星辰沉浮。身着金色华服,面色淡然。站在此地,竟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质,显然是一个久居高位之人。
在他身后三丈之外,呈扇形之势站着数十个身着绿袍的身影,或是两鬓斑白的老者,或是面容坚毅的中年,又或是气息阴柔的青年男子。
这些人皆是低着头,两手作辑,身形面向华服中年,明显对此人极其敬畏。
远远一望,算上华服中年,众人就如同是石碑之上藤蔓延伸出的分支一般。
“禀告尊主,老祖的魂灯……已灭”
众人中一沧桑老者眼里满含悲伤,有些欲言又止,向着华服中年深深作辑道。
“父亲......”
华服中年幽幽一叹,双目内的深邃依旧,但那舍我其谁的气质此刻仿若参杂了一丝悲凉之感,感染着身后的众人,使得他们的头变得更低,双手也更加用力,直至指甲都深深地陷进了血肉之内。
但这华服中年毕竟不是未见过生死的凡夫俗子,甚至对他而言,这种事可说是早有准备,且常年位居高位,早已让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这种压抑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时间,便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我族彻底封闭,所有族人无我命令,禁止外出,若有违令者……”
“杀——无赦!”
此话音一落,众人皆是身形一震,目中同是带着诧异以及疑惑。毕竟老祖身陨,尊主就算考虑到大局,一时间下不了报仇的决定也情有可原,但也不该直接自闭门户才是。
不过军令如山倒的道理在场所有人都懂,且他们眼中的尊主向来雷厉风行,所下的决定自然是无人敢于质疑。因此众人仅沉默了片刻便齐声应诺。
“谨遵尊主喻令,但有违令……定杀无赦!”
此刻,华服中年正静静的看着前方百米之外的半空飘下的片片白雪,而在这百米之内,却不见丝毫雪花的痕迹,显然这里布了一处结界。
“另外,传令‘千妖堂’全部出动,不可节外生枝,只追查妖刀下落,若发现妖刀踪迹,立即回禀!”
“遵命!”
“隐月,残忆修为如何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一头发花白的老者身形一顿,随即向着中年男子再次深深一作辑。
“禀尊主,少尊主天资卓绝,加上自身又努力,现已是炼体七层修为!”
华服中年显然对这回答不怎么满意,眉头微微皱了皱。
“太慢了!三年后的天鼎盛会,我希望他站到最后。”
察觉到中年男子有些不快,老者脸色顿时紧张,但当听到“天鼎盛会”时,表情却是在片刻之间变得异常激动。
“是!老夫定不负尊主期望,必让少主在三年内突破到炼体九层,一举败尽各域天骄一辈!”
许是怕华服中年突破改变了主意,老者故意在声音之中融入了自身修为之力,使得声浪在此地回旋,众人数丈之外更是卷起层层气浪,连百米处的结界都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扭曲。
“若真如此,待寻回妖刀,我也可以替他留着……若令我失望,他还是当他的八皇子吧。”
对于老者擅自动用修为,华服中年没有露出不耐之色。他的声音不存在丝毫修为波动,仍然一如既往的平缓,却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在众人脑海中不断回旋,而之前老者造成的气浪以及结界的扭曲都在不知不觉间销声匿迹。
“都退下吧。”
“是!”
随着众人声音落下,华服中年身旁的石碑渐渐起了一缕缕鲜绿色的薄雾,掩盖了众人的身影,一阵风吹过,众人如同那随风飘散的薄雾一样,彻底消失了踪影。
“父亲,果真如您所猜测那般,天下平静太久了,久到让人感觉无趣。当年鬼尊被袭杀,最终带着道侣重伤遁走,您就说风雨欲来,不远的将来,甚至会将我妖域牵涉其中。不曾想,为逼我族入局,不惜代价令您陨落。恕孩儿不孝,这个局明显布置良久,我不能带领族人去赌。既然不知对弈双方是谁,最好的方法就是避世一段时间,让阴谋者逐渐浮出水面。就算这盘棋足够大,最终看不清捻子之人,也应晚一些进进入棋局。”
“若是您还在,想必也会和我作同样的决定吧……”
华服中年深吸口气,此刻只剩下他一个人,其身形突然显得有些萧瑟。在世人面前,或许他是以天下作棋盘的君主,但没有几人会想到他只能是一个人,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不能靠近亲情,也不能随心所欲,随性而为,下达一切决定,都必须为他的族人考虑。
就仿若,一直一直,唯有独自一人在这石碑旁,他才能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宣泄压抑已久的情绪。
“乱吧,再乱一些,天下大乱!这样参与令您陨落之人,妄图染指妖域的存在,一个都别想置身事外……”
话音未落,蓦然形成了一股声浪,这声浪在这处大地来回地不断回旋,仿佛永无止境。百米内瞬息间出现了四个数丈粗细的龙卷,来回在大地之上肆虐,结界更是在空气中完全显露了出来。没有如同之前老者一般造成扭曲,因这结界竟是每一处地方都在剧烈地抖动,似乎下一刻就会面临着崩溃!
但这声音自然不会永无止境,就算以华服中年的修为足以做到,以他的理智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因此整个过程,也就二十几息的时间而已。
当这场声音浪潮平息,却是早已不见了华服中年的身影。
而这块石碑,依旧伫立在此地,其上一处,似乎有一道青光一闪而逝,若走近仔细看去,隐隐可见掩盖在藤蔓下有两个青色大字,赫然是——
妖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