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了一层薄雾,空气中多了一分水汽,裹挟着山间特有的清新,十分提神。太阳爬至半空,淡淡的光芒穿透雾气的阻挡吃力地照射在秦知了的床上。
此情此景,本应该是令人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奈何秦知了浑身又麻又痒,他感受到的只有消磨不尽的烦躁。这个时候,人一般都会没事找事,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秦知了没好气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躺在床边椅子上,一边摇啊摇,一边看书的宋雨桐懒散道,“看你一个人太可怜了,我娘叫我来陪你。”
“我可不记得云姨有这么说。”
“我娘嘴上没说,但心里是这般想的,我身为她的女儿岂能不懂她的意思。”
“我看你纯粹是想偷懒,拿我当借口不去练琴读书。”
“随你怎么说咯,反正你现在也拿我没办法。”
宋雨桐打了个哈欠,放下书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秦知了嫌弃道,“你这里真是没什么意思,一点儿也不好玩。”
秦知了翻了个白眼,“既然这里无聊,那你就到别处玩儿去。”
“她们都在读书,没人陪我玩儿。再说,我要是走了,你找谁说话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人也可以。”
“哼哼。死鸭子嘴硬。要是你刚才不主动说话,说不定我就信了。”
秦知了一窒。
见他沉默,宋雨桐也不搭理他,自己在屋子里闲逛。
屋子里东西不多,但是被打整的很有条理。靠窗的地方放着秦知了躺的那张木床,屋子正中间有张大桌子,上面有个茶壶还有几个暗红色的瓦泥杯,云姨早上带过的水果也在上面。边缘处放着个大箱子,还有个衣柜,角落里有几个竹篾背篓。
竹墙上除了挂着些零零散散的物事,上面还贴着十余幅字,那些都是秦知了前两年的得意之作。每次来这边耍,宋雨桐都要嘲笑一番。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不要说好看了,连工整都有待商榷。“那些都是宝贵的记忆,你现在还小,不懂,等你老了你就懂了。”每次秦知了都会这么说。宝不宝贵,宋雨桐不知道,把这些烂作挂的到处都是,她倒是觉得挺羞耻的。
宋雨桐走到衣柜面前,突然来了兴致,打开柜子后,整个人探进去半个身子。
秦知了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呢,见状,嚷嚷起来,“不要乱翻别人的衣柜啊。”
“看看又不会死。”
隔着衣柜,宋雨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她从柜子里面拿出来一件黑色的长衣,问道,“这都破了多少洞了,还留着干嘛?”
“干活的时候穿,那样就不会弄脏其它衣服。”
“这件又是怎么回事?”
“留着当纪念。”
“啪!”宋雨桐一把将其丢在地上。
“这件衣服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她又拿出来一件白衫,布料极细致,镶银丝,缀云彩,有三千飘叶,看起来很是飘逸。
“哦,这件啊。我怕把它弄脏就没穿。”
“衣服就是拿来穿的,你把它就这么放着,不就没意义了吗。以后穿出来看看。”
一番挑拣,宋雨桐合上衣柜,她的脚边多了一堆不要的衣服。她找来一个竹背篓,将这些衣服一股脑地塞进去,然后抱起背篓就走。
“哎,你上哪儿去?”
“我将这些扔到厨房去,一会儿就烧掉,省的你后面又将它们捡回来。”
秦知了苦笑,“在你心里我到底成什么样了。”
宋雨桐停下脚步,很是想了一会儿,然后认真道,“有收集破烂癖好的小气鬼。”
“我谢谢你哦,让我多了个绰号。麻烦你等会儿把门带上,我今天要闭门谢客。”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仅是喝口水的功夫,宋雨桐就回来了。这一次她直接将椅子搬到床边,和秦知了并排躺了起来。
“昨天回去听我娘说,过两天乌水姚氏那边会过来人走亲。自从王家那批人走后,山谷里就冷清了许多,现在总算要热闹一阵子了。”
秦知了诧异,“我记得姚氏有些年没来了吧。”
宋雨桐点点头,“前些年,我们两边走的太频繁了,生的孩子血缘关系太近了。所以后面就走亲的次数比较少了。我们这两年一般都是青蜂许氏和连云储氏那边。”
“爱谁谁,我就不爱凑这热闹。”秦知了看看窗外,淡淡道。
宋雨桐斜睨他,“也不知道是谁,上次王氏那些人过来,屁颠颠地在大门口守着。”
秦知了脸色一垮,尴尬道,“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被云姨逼着练琴去了吗?怎么会知道。”
宋雨桐同情地看着他,“劝你以后离王氏那几个家伙远点,尤其是王小盛。别看他们长得人高马大的,嘴巴一个比一个大。反正你去看热闹,不小心坐到了一坨狗屎的消息现在估计全山谷的人都知道了。只是大家怕你心灵受伤,没有跟你说。”
秦知了张口结舌,血气上面,咬牙切齿,“好你们这群王八蛋,亏我那么热心地给你们介绍,转眼就给我卖了个一干二净。你们给我等着,下次不把你们屎都打出来,就糊你们一身狗屎。这群杀千刀的王八蛋。”
宋雨桐在一边偷笑,眼睛都眯成了一弯月牙儿。
秦知了见了,没好气道,“你笑个屁。”
“嘿嘿,我就想看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见秦知了脸色漆黑,宋雨桐不以为意的把玩着手中的一缕秀发,椅子摇啊摇,她的心情很是愉悦。让秦知了吃瘪的机会可不多,每次她都很是珍惜。要是放在平时,她免不了板栗吃饱,现在嘛,哼哼。
“云生爷爷过两天一百***寿你去不去?”
秦知了撇过头懒得理她,觉得她在明知故问,他现在这样怎么去的了。
“哎呀,可惜了那么多好酒好菜啊,某人吃不到咯。”
秦知了想了想,最后还是闷声道,“你帮我从地窖里拿点干笋和腊肉过去,云生爷爷平时喝酒就好这一口。”
“你是不会让我白跑这一趟的吧?”宋雨桐坐起身子,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秦知了顿时一口恶气上头,但最后还是忍了,“五份莲叶米糕。”
宋雨桐檀口微张,就要讨价还价,秦知了赶忙打住,“不能再多了,不然我就找别人,你自个儿喝西北风去。”
宋雨桐对此很是鄙视,“切,小气鬼。”
秦知了不理,心里嘀咕。我要是不小气点,遭罪的可是我。米糕这种东西好吃是好吃,但是特别麻烦又累,上次他忙碌了一下午才收获了一小碗。
中午的时候,云姨准时过来了。她的手里拎着一个竹篮,饭菜的香气飘出去老远。
“两个小懒虫,开饭了。”
宋雨桐顿时雀跃起来,殷勤地接过篮子,掀开蒙着地白布,然后发出一声欢呼,“哇,粉蒸肉,我的最爱。”
许云笑着揉她的头,把她的头发弄成鸡窝状。
平时宋雨桐肯定会大呼小叫的抱怨,不过此时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她一把抱住许云,“娘对我真是太好了。”
“小心点,不要把鸡汤弄洒了。”
“知道啦,知道啦。”
也只有这个时候,云姨才会解开禁制,秦知了才能活动下身体。
“呼!憋死我了。”
秦知了畅快地呼口气,看着满桌喷香的饭菜,不由得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云姨笑骂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秦知了!!信不信我等会儿在你脸上画只猪。”
“小气,不就是吃了你块粉蒸肉嘛。”
秦知了一边和宋雨桐抢吃的,一边嘟囔着问,“云姨,你看我恢复的咋样?是不是可以提前几天解开禁制啊。”
“要我说啊,你这伤好不了啦。知道不知道,声音靠震动传播,你每说一句话都是在自己伤口上落刀子。你这一天天的跟个话痨似的,啧啧。”宋雨桐在一边插嘴。
秦知了嗤之以鼻,“你就知道胡说八道。我说几句话就能让我伤上加伤,那我说话的声音岂不是比打雷还响。再说了,我要是真得在床上躺一辈子,你得负一半责任。你就祈祷吧,不然我非赖你一辈子不可。”
“好吧,你以后就住我家狗窝吧,早晚各一顿米汤,半年一顿饱饭,幸福吧。”
“你这是虐待。犯法的知不知道。”
“就我们山谷这旮旯,谁会跑来多管闲事。除了周围几个家族,你一年到头见到几个外乡人了?一个有没有?”
旁边的许云额头青筋跳的欢快,斥道,“都给我闭嘴,再不好好吃饭,晚上就喝西北风去。”
此言一出,威力巨大,秦知了和宋雨桐的声音同时戛然而止。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又起,且越来越大。以饭桌为战场,两双筷子如影随风,正杀得难解难分。
许云以手扶额,都懒得再说什么了。
饭后,许云照例给秦知了下了禁制后,收拾了碗筷就准备走了。
秦知了叫住她,“云姨,雨桐说她在这里很无聊,想练琴。”
“哦?那我等会儿拿过来?”云姨笑着看向宋雨桐。
“啊?”
宋雨桐一脸懵,我说什么了我。我是那样的人吗?无聊不好吗?还可以欺负欺负秦知了,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不嫌多,五天六天那更好啊。练琴?那多累啊,还废手。我好不容易从那种痛苦中解脱出来,还没舒坦两天呢,这就要接着痛苦了?那坚决不可以。
恨恨地瞪了一眼一边老神在在的秦知了,她一屁股从椅子上跳起来,抱住云姨的手,“娘,您还不了解我吗?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这根本就是造谣,秦知了在欺负我,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小知了,是这样吗?”云姨看向秦知了问道。
秦知了脸不红心不跳,轻描淡写道,“云姨,刚才可能是我听错了。”
宋雨桐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人都要气死了,恨不得现在扑上去狠狠咬他几口。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把娘亲糊弄过去,才过了一天神仙日子,她还没过够呢。
她做出一副甜美的笑容,声音甜到发腻。
“娘亲~~”
秦知了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一片又一片。云姨也是有点受不了,白了她一眼,“这两天就先放过你,后面你不给我补回来,小心我打烂你屁股。”
闻听此言,宋雨桐立马放开云姨的手,也不装了,腰一扭整个人就窝在了椅子上,眼眸半开半阖很是惬意。日子再难过都是以后的事了,反正现在是天堂。
云姨和秦知了目瞪口呆,这前后的态度相差也太大了。死丫头,看我后面怎么收拾你。云姨使劲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走,她怕再不走,就要忍不住揍人了。
估摸着云姨走远了,宋雨桐就开始找秦知了算账了。两只手捏住他的两只耳朵使劲拧。一顿折腾,痛的秦知了泪眼汪汪,耳朵都快掉了,脸也肿成了猪头,宋雨桐才消气。
“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搬弄是非。”
秦知了唉声叹气,悔到了姥姥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是再也不干了。人在屋檐下,就得要低头。他悄悄看了一眼宋雨桐,暗道,“等我伤好了,看我不让你板栗吃饱。”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越来越近。不用看,秦知了就知道是宋雨泽几个。
“小了,我们来看你了。”
班上的几个小伙伴都来了,他们带来的各色糕点水果摆了一桌子。宋雨桐眼睛亮闪闪,不过她嘴上却是埋怨,“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啊,都是自家人,不讲究这些。”
宋雨泽几个齐齐翻了个白眼,宋青花道,“这还不是怕你把嘴撅到天上去了。”
“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你就是。”所有人齐声道,秦知了也跟着帮腔。
宋雨桐深感人微言轻,只敢嘀嘀咕咕,去准备茶水座椅去了。
宋云朵扭扭捏捏凑到近前。
这不像宋云朵啊,秦知了奇道,“你咋了?生病了?”
宋云朵摇摇头,磨蹭了老半天,然后从怀里拿出来一柄带鞘袖珍小剑。剑长一尺一寸,出鞘后寒光凛凛,有波浪状层层纹理,一看就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纯铁剑柄,上面刻有“希声”二字,挥动间无声无息,料是削铁如泥,杀人无声。
“这是我爹让我给你带的,说是你肯定会喜欢。”
说完后,宋云朵的脸红得不像话,哪有看望人送匕首的,现在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她显然忽略了,秦知了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铁叔很懂我嘛,替我谢谢铁叔。”
秦知了表示很满意。
宋雨泽撇撇嘴,咧嘴道,“我早说了没问题,特殊人特殊对待,小了就不是正常人。”
“你才不是正常人。”秦知了翻了个白眼,对此自然很是不认同。
宋雨桐搬来几张椅子,几个人围着秦知了坐了半个圈,就着他们带来的瓜果点心,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小了,山谷外面都是什么样的?”
秦知对此早有腹稿,把这次离开山谷见到的、感受到的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这个过程中免不了添油加醋,把宋雨泽几个说的一愣一愣的。宋雨桐在一边不停的翻白眼,也就是这么多人,给秦知了留点面子,不想戳穿他。
宋雨泽他们欢快的说着话,看着他们脸上的希冀,秦知了心下叹了口气。长老从外面带回来的留影璧上面记录的一些山川河流、雄伟景致、人物故事等影像,他们都能翻来覆去看很多遍。那些长老被烦的受不了了,往往见到他们就开溜。每次长老们都说绝对不会带留影璧回来了,但是他们每次回来都会带上很多还有一些外界的其它新鲜物件,无一例外。
想到留影璧映照出的那些壮丽山河、巍峨古城、历史古迹,秦知了的眼中露出一丝向往,神色变得坚定。总有一天,他要出去看看这波澜壮阔的大千世界。
看着他,宋雨桐脸上露出些许寂寥。随即她伸出手拍拍脸,嘟起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拈起一块鱼冻,就扔进秦知了嘴里,差点没把他噎死。
“你干啥呢?就不能温柔点嘛。”
宋雨桐恶声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要求还这么多。”
秦知了嚼了两下,发现味道相当好,“这鱼冻很不错啊,用银条儿做的吧。小雨桐,快再给我来一块。”
宋雨桐当作没听到,宋青花笑着拈起一块放进他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我爷爷做了一个竹耙子,这两天我们捞到了很多鱼。银条儿、小透明、碎银子、竹枝儿、一抹红都有很多。吃不完的我娘就做成了鱼冻,分给三叔、四娘他们。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捉鱼啊。”
宋雨泽、宋青石几个在一边嚷嚷起来。
“那竹耙子老厉害了,一捞就是一大群,比我们钓鱼强多了。”
“可惜都是一些小鱼,还只能在水浅的地方用。”
“回头让青花爷爷做个可以在深水里捞鱼的,把那些水里跳、大白条统统捞起来。”
秦知了点点头,对他们口中的竹耙子有点儿好奇。
等到宋雨泽几个离开,没过一会儿,巡狩队的宋渚、宋闻声几个陆陆续续过来,查看了一下秦知了的伤势,聊了会儿天就各自回去了。
桌子上摆满了他们带来的瓜果点心等吃食,还有一些伤痛药膏药丸,其中尤以一壶酒最是醒目。那是宋瑞带来的,用他的话说,“真男人就得会喝酒,喝酒伤势好的快。”这番话恰好被过来看秦知了的宋倩听到,给他结结实实一顿好揍,但这壶酒还是被留了下来。
要说秦知了最怵的人的名单里,宋倩绝对是排在最前列的。不过这次也许是宋倩良心发现,也许是秦知了太惨了一些,宋倩并没有折腾他,留下一盒糕点,给他梳理了一下身体就回去了。这般正常反倒是让秦知了很是不习惯。
这之后,又有一些人过来探望秦知了,都是一些平时经常交往的人,拿过来许多东西,桌子上层层叠叠的都要放不下了。
宋雨桐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望了望桌子上那一堆吃食很是苦恼,“好吃的太多,但奈何肚子太小,实在是吃不下了。”
秦知了自己也是肚儿滚圆,“我觉得有必要和云姨说说,晚饭就不用做了,吃这些就够了。”
宋雨桐躺着一动也不想动,“我哥要是看见这么多吃的,肯定很高兴,他最好吃了。”
“是啊。”
“喂,秦知了,你说我爹和我哥他们都进山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肯定不会的,你就安心吧。山叔那么厉害,而且同行的几位长老、老师都深藏不露,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些猛兽、大妖才对
。”
“虽然是这样说,但我心里还是没有着落啊。”
秦知了想了想,“等山叔回来,我就去打小报告。说你这段时间,好吃懒做,荒废课业,让山叔好好揍你一顿。”
“你敢,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宋雨桐握紧拳头,恶声恶气威胁。
“你揍我我就告诉云姨去。”
宋雨桐怒道,“你还是小孩子吗,成天就知道告状。”
秦知了哼哼,“我可不就是小孩子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