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对自己身世的问题产生疑惑已经不是一天了,而确定其中确实有问题也不是一天了,之所以一直忍着没有逼问向二,就是因为在五台山上看他们的表现是十分坚决的,从中知道这个秘密一定很不得了。
而向二的担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他发现小公子忽然对他自己的身世起疑心的时候就更加忐忑不安,因为那个时候的许琼已经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如果不是公子身上有一些记号是无法改变的,并且他已经非常严谨的验证过,就连他可能怀疑是有人冒名顶替。
向二的十年亲随不是白当的。虽然常怀有尊卑之心,可是公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还是在他们的严密监视和保护之下,所以对从前的许琼,向二不可能不了解——虽然聪明,但绝不是现在这样的天才。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都没谁会许琼是假的,毕竟第一是太匪夷所思,第二是许琼身上有特殊的记号,作不了假。
现在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许琼已经露出了要找燕神仙亲自询问身份的话,照传闻中说的那样,燕神仙基本上是掐指一算都没什么遗漏,许琼身世这样的小事自然也不在话下。可是如此一来,自己本来就一清二楚的事情,却还要和公子一起去找个活神仙去问,未免就会造成一种互相不再信任的形势,许琼像是似乎是懒得问他向二什么,而他向二又像是不希望许琼知道答案。
向二是个武人,但绝不是个粗人,他知道这样的局面一旦形成,日后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三位兄弟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当然首当其冲要承担不利后果的更是他自己。
所以向二义无反顾地带着许琼去找安静的地方,争取坦白从宽的权利。
而这一切都是许琼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本来是被自己的身世吊起很大的胃口,不过许天行忽然遇难使他乱了自己的阵脚,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准备好,当然也有很多事情就不用再准备了。然而节奏很重要,不管是些什么计划,如果不能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所有的事情最后都有可能会失控。所以,在许天行刚刚归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会对以后的布局和人生计划有个很好的开端,许琼愿意这样。燕原生的事情是个导火线,就算没有这个素未谋面的活神仙,许琼也是要逼向二或者鲁三齐四把这个秘密原原本本交代出来的。
许琼默默跟在向二身后走着,却见向二一路走到后院,左右看看,便向自己房间旁边的屋子走去。
“因为屋里有射月?”许琼一瞬间就明白了,由于这件事情非常机密,甚至可以让四大高手隐名埋姓的当自己十年保镖,这一定是天大的事情。于是立刻喊道:“射月!”
射月轻轻盈盈地从屋里走出来,先向向二见礼,唤声“向二哥”,向二点头,然后射月向许琼柔声道:“公子有何吩咐?”那柔美到骨子里的声音体态差点让许琼脑袋充血炸开,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脸红,然后道:“向二哥与我有要紧事情商谈,烦你在外面放个哨,看住了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射月点头。
许琼跟着向二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道:“记住很多高手可以隔房辩音,公子我就是个中高手。”射月白了他一眼,高傲地一仰头,许琼馋涎欲滴地盯她如天鹅般优美的颈子一眼,进屋去了。
向二已在屋内等着,却是背对着房门。许琼进屋,笑道:“向二哥似是有什么指教,便请吩咐。”向二却一动不动,许琼也很有耐心,就这么站在门前等。
忽然向二像是想明白了一样霍然转身跪地道:“向文忠参见王子,请王子恕臣下欺瞒之罪!”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铿锵有力,许琼看着向二半天,也不上去扶他,只是心中飞快的转着念头。而向二也不着急,像他这样层次的高手,等闲跪在这几个时辰也是丝毫没有问题的,他知道许琼需要时间接受,或者是需要时间去考虑下面的问题。
许琼默默看了向二许久,才上前俯身扶起向二,淡淡道:“向二哥何须如此?许琼怎会怪罪于你?”然后自己先坐下,指着傍边的椅子道:“向二哥,坐。”
向二恭恭敬敬道:“适才向某那一声王子,公子与我之间便再非什么主仆关系,而是君臣,便是情分再深,也不敢僭越!”
许琼大笑道:“主仆是何物?君臣又是何物?向二哥尚且未与许琼说清,那么在许琼看来就更没有什么分别。何况许琼乃是修行之人,这世间的礼节本就看得甚轻。这多年来承向二哥照顾,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其实。向二哥若是再见外,又教许琼如何自处呢?”说完也要站起来。
向二忙躬身道:“公子安坐!向文忠谢公子赐座!”言语之间甚是感动,说完也坐了下来,倒没什么大拘束。
许琼缓缓伸手倒了两杯凉茶,道:“如此,便请向二哥赐教,许琼洗耳恭听。”
向二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此,便从十年前说起。属下向文忠,当年乃相王府记事参军,囿于身份所限,更早的前因也知之不得。那一年,乃是长寿元年……”许琼插嘴道:“是十年前罢?”向二点头道:“便是整整十年前!那天也大概便是这个时候,天气渐凉,一日属下早起出门练功,见到相王也在花园里出神。我向他行礼问安,相王忽然问属下:‘文忠,你在孤王府中,也有不下十年了罢?’我答道:‘回王爷的话,属下来到王府不过七年,终日碌碌未能尽忠。’王爷笑了笑道:‘孤王记得,你乃是华山派出身?’属下应是,王爷沉吟许久,拉我到僻静处,问我道:‘我与华山派几位老师私交甚厚,文忠你想必也甚是清楚,眼下朝中奸佞小人甚多,王府中苦无忠心的得力人手,文忠在此支撑大局好不辛苦,却忽然有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体,若是派你去办呢?一个不成又怕殃及你华山派本门,教孤王好生为难。’我便道:‘武氏一族屡次欲害尽皇族股肱,敝派师长便是有见于此才命臣下等人入王府来日夜守护王爷。身为大唐臣子,当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何须计较一人一派得失?只恐事体重大,属下应付不来误了大事,却绝无退缩之心,请王爷明鉴!’王爷听了沉吟许久道:‘只怕这件事情交给你做了,日后好歹都没个结果,文忠衷心甚笃,却只恐你我君臣永无再见之日。’我答道:‘文忠忠心为大唐国,王爷无须忧虑。’于是王爷便叫我先回去歇息,听令便行。”
说到这里,向二唏嘘不止,许琼端茶双手奉上,向二感动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顿了一顿,向二又道:“过了二三天,王爷又召我去密室,同去还有李大哥,李大哥当年是先帝太子府侍卫统领,那时是相王府录事参军,我二人同时到了密室外面,对视一眼,方知道此事决计非同小可,只因我俩一去,相王府的防卫便空缺甚大。不过当时我们都没言语,进去看时,发现里面除了王爷,还有狄相。”
许琼轻问道:“狄相?”向二道:“狄相便是狄仁杰狄大人,他时任地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许琼稍一错愕,便明白了狄仁杰的官位一般称呼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是唐朝的一种宰相官位。向二接着道:“狄相见了我们,便询问我们的出身履历,甚是严格,除我二人外,还有鲁三和齐四,只是当时我们并不认识。鲁三乃是蜀中唐门嫡系子弟,名叫唐燕青,因与当时的唐门大少不和发生争执,一怒之下离家参军,后来被狄相看中,带入京中来。齐四却是个大人物,虽止十六岁,我们四人之中却以他官位最高,时任幽州大都督府司马,我们这几日便是等他来。”许琼听到这里轻“唔”了一声。
向二沉声道:“现下想来,王爷与狄相安排齐四在这里,当真是用心良苦,有齐四在,我们几人底气又硬了几分,再者若无齐四,现下狄相已归天多时,公子要回复身份却又难了几分。他本姓薛……”许琼断然道:“如此定是薛氏的后人了?果然,果然,我正纳闷这渊源何在……”他想的却是骊山老母的事情,骊山老母说许琼与她有些渊源,故而肯现身点拨,如此说来唐代樊梨花的传说却是真的,樊梨花是薛丁山的夫人,薛仁贵的儿媳,同时又是骊山老母的弟子,所谓渊源,其实便是骊山老母与薛家的渊源了。向二也不知许琼是为了什么而恍然大悟的,只是接着道:“齐四名叫薛孟祺,乃是幽州大都督薛讷的儿子,他在这里,自然是王爷找到了薛讷,并且认定了薛讷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许琼不住点头。
向二顿了顿,接着道:“然后狄相便告诉我们,眼下朝中有位官员,肩负着一项极其危险的使命,这个人由于弹劾狄相不实触怒了武后,马上就被削职回家。当时我们还一头雾水,弹劾了狄相,狄相现在就在这里,难道是派我等取他首级?还是接替他那项使命呢?王爷又道,那官员姓许,名叫许天行。”说着那眼看许琼,见许琼神色如常,不禁心中暗道“我不及也”,然后接着又道:“我们四人便要趁他弹劾之事尚未事发先隐名换姓进入他府内,待得申饬一下,便随他回乡。只不过我们要保护的不是许天行,而是许天行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许琼叹了口气,沉声道:“此子便是我许琼了,只不知是何来历?”
向二叹道:“公子,你可猜想一猜想,许天行为了将公子抱入府中,却暗中派人将他的亲生骨肉丢入野外去,如此作为,可还算忠诚否?”
许琼默然不语。
向二又道:“幸好那孩子的事情王爷得知后已着人寻回,命专人善加抚养,可惜先天不足,养到三岁还不会说话,走路也不自如,七岁头上便已不在人世了。”两人相对嗟叹一阵,许琼奉上凉茶,向二继续道:“当时我们三人也大惑不解,便问狄相,是何人如此重要。狄相告诉我们,公子你乃是庐陵王的儿子。公子,时至今日,庐陵王已是当朝太子。”
许琼这回却愣住了,他本来已经想到自己身份一定非同一般,毕竟是个贵人,万一是那个倒霉王爷的儿子也说不定,谁知真就这么猜中了,可惜这结果还不如自己亲爹是个倒霉王爷呢,庐陵王李显可是上任皇帝唐高宗李治的几个儿子里最最倒霉的一个,虽然前后当了两任皇帝,可是一辈子都那么窝囊,死于奸夫**之手,还给国家留下个大大的烂摊子。
向二见许琼发呆,以为他是为自己高贵的身份而震惊了,等许琼面色稍好后便道:“如此我们几人便依约去了许府,先到济源,再迁居灵丘,过往这几年的事情,公子好该知道了罢。”
许琼的脑子里飞一般的转着,足可媲美每分钟7200转的物理硬盘,想了半天,才有气无力道:“如此,现下又该如何是好?”
他本是问自己的,可是心虚烦乱,竟说了出来,向二便答道:“为今之计,便是先回灵丘,与唐燕青薛孟祺汇合后,再进京去,见了相王,由他安排,与太子殿下相认。”
许琼想了一想,斩钉截铁道:“万万不可!”
向二大吃一惊,这么个好事到了许琼竟然“万万不可”了,小家伙脑子里都是想什么?
许琼沉声道:“太子殿下从房州回京有年,据说身边也有两三位王子,为何独独是我许琼被相王和狄相藏了起来呢?”
向二愣了愣道:“这其中事体,属下等也不得而知,属下也问过薛孟祺,他也不知道,却是薛大都督根本没告诉他那些因由。公子若要详查,怕还是要回京去。”
许琼冷笑道:“回京去?嘿嘿,若急着回京享福,只怕我许……我许琼活不到二十岁便要一命呜呼。”
向二大惊失色,起身跪地道:“属下绝无陷害公子之心,公子切紧要明察啊!”
许琼忙扶起向二道:“哪里?向二哥对相王殿下和我许琼乃是忠心耿耿,许琼怎会有不明事理便妄加猜疑?只是个中缘由么,嘿嘿,怕没向二哥想的这么简单。”
向二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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