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丘陵,一望无际的山。
中原地方从汉代开始就种植冬小麦,所以在北邙山附近的丘陵地带上,靠近村庄的耕地都是大雪压着麦苗,没有麦苗的地方就全然是雪,更不见多少人烟。
慕容覆水和许琼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既要努力运起轻功达到踏雪无痕的境界不让人看见脚印,又不能平地飞驰而让人察觉气息,这十来里路走的那叫一个憋屈,不过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颤巍巍地走进了深山里去,再梭巡一番,发现个小小的土山洞,立刻钻了进去,收了符力布下障眼法和阵法,躺下气喘吁吁。
歇了一会,两人才算缓过气来。许琼问道:“师兄,眼看就天黑了,咱们还用去找那两位好惹事的么?”
慕容覆水淬道:“还找?还找个P啊!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打完了,也不知道谁死谁活,算了算了,爱谁谁死,实在是管不了啊。”
许琼嘿嘿笑道:“不错,叫他们打去吧,反正他们俩那么厉害,谁当了九重楼的瓢把子我都是吃不住的,大仇也只好不报了。可是……”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大惊道:“对了,那几个和尚道士都看见过我啊,万一回去之后画了肖像,恐怕我两个手下在洛阳经营的大好形势就要倒塌了,怎办才好?”
慕容覆水不屑道:“你当修行人都和你一样热衷俗世么?他们便是见过了你,也不会想到依靠官府的力量能奈何得了你,所以绝不会向那些俗人透露,万一那些人知道了是你李许白,去抓你时又要被人干掉成百上千的,他们才过意不去呢,嘿嘿,故此,无须担心。”
许琼稍微放下心来,还是咬牙道:“我得尽快赶回洛阳,今晚张易之请我赴宴,要给我介绍几个比较硬的靠山,日后要入仕途的,不能耽搁。”
慕容覆水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瞟了瞟他,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暗道:“好啊,好啊,你快回去,只要不怕被人看见……”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隐身符的事情来,急急问道:“师弟,旁的别说,你今夜也是回不去啦。快与愚兄说说,你后来加的那几个符箓是怎么回事?我倒觉得十分好使呢。”
许琼笑道:“要说也不容易说清楚,本来兄弟我也没打算藏私,师兄,这个……”伸手出来,片刻便在手心凝出一块冰来,道:“你把这冰块给我变成一朵冰花吧,嘿嘿,我先看看你如何运作。”
慕容覆水笑道:“这个还不简单么?”法诀一掐,被许琼悬空起来的冰块立刻变成一朵冰雕的小花。
许琼纳闷,不知道慕容覆水怎就这么快呢?仔细一辨认,发现冰块的轨迹被隐藏了,立刻笑道:“我还纳闷怎如此之快呢?师兄,我说的不是障眼法,乃是,真的把这冰块,变——成一朵冰花。”
慕容覆水皱眉道:“这个却难办了啊。”掐了掐法诀,那柄小飞剑“唰”的一声飞了出来,极肉眼难见的速度在冰块上轻轻砍了起来,片刻便把冰块生生地砍成了一朵花。
许琼大笑道:“果然难办!嘿嘿,看来师兄你并不知道个中原理,且看我的……”说着手指轻点,那冰花立刻开始融化,大颗大颗的水滴脱离了冰花的表面,却并不下落,仍被许琼控制着虚悬在空中,等到全部化成了水,所有的水滴又都聚合在一起,变化了几次便成了冰花的样子,然后忽得一凝,又结成了一整块,正是一朵花的样子。
慕容覆水看得都傻眼了,知道以许琼那点低微功力都能达到这种变幻无方的境界,定然有极其巧妙的法子,喃喃道:“好个功参造化…竟然,竟然……”声音都有些抖了,然后回头直愣愣地盯着许琼,眼珠里闪着绿光,看样子许琼要是不教他,他能立刻把许琼撕个粉碎。
许琼笑道:“小弟和空方老和尚对打了一通,也是以这种法子才没死在他手里,师兄,你可知,咱们修道人的道法,哪怕佛门的佛法,虽然咱们不知道,其实也都是在控制着这种力量么?”
慕容覆水干瞪着眼,也不说话,想也想不出来。
许琼捏捏下巴,有心把这种原理讲出来,可是那种轨迹只纯粹是他的体会罢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东西,哪那么容易说得出来?不禁想起了禅宗提倡的“不立文字”,心道:“要是有个传心术之类的法子,该可把我所想的让这家伙知道,只要他学会了,立刻又上了一个实力档次啊,日后有他保护,岂不安全了许多?可是,传心术……”忽然灵光一现,问道:“师兄,你可进入过内观境界么?”
慕容覆水撇撇嘴道:“什么内观?你说内功的法子么?我八岁时就……”
许琼立刻赔笑道:“错了错了,乃是说,呃,你看见你的识海,是什么样子?我这法子虽然不好说,不过却知道是从识海的变幻中察觉来的。”
慕容覆水道:“还能有啥不同么?识海中自然是一片天地,天空大地,水是水土是土,莫说你不是这样的……”
他话还没说话,许琼一拍大腿道:“对啊!原来就是不一样,你不是也说过,什么鸡蛋啊蛋黄啊什么的,怎么不去想想大地之后还有什么,天外又有什么?或者如果你站在月亮上,能看到的和站在地上看到的一样么?”
慕容覆水哂道:“是啊,不错,月亮上看见的,和咱们站在地上看见的自然不同,可惜你上过月亮么?你怎知道月亮上看见的是什么东西?识海景物是心之所想,又怎能凭空捏造呢?”
许琼拍了拍脑袋,知道自己的宇宙模型无非是后世科学家和宇宙飞船替他做出来的,自己知道其真实性不会错,可是慕容覆水又没见过,空想也是很困难的,只好再想办法。
两人沉默了一阵,许琼前思后想,又有了一条主意,却没什么底气,问道:“师兄,你不是会驾风么?既然会飞,就没想过飞到月亮上去看看?或者飞到比月亮更远的地方去?”
慕容覆水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嘿嘿”笑个不停,最后勉强忍住道:“好啊,师弟,我看你也挺有本事,不妨你先试试潜下海去,潜个二三里路,看你能撑持多久……嘿嘿,没办法吧,我告诉你,便是修行人也是人啊,你看看眼前,啥也看不见,却是有空气的,没了空气人怎么活?好好好,我知道你明白,你是有些本事,真元一裹,便是没了空气也能活着,可是也得能撑到你飞上月亮的时间啊,几十上百万里路呢,没飞到地方你就撑不住啦。再说,我说的还是你没气怎么办,其实向上飞,谁也飞不了多远,只因飞个十来里路便要承受一种压力,和下海的力道相反,下海是挤压的力道,上天却是撕扯的力道,却更耗费真元,你懂么?”
许琼听得都快疯了,他真得难以想象会有人拿学龄前教育的内容对他循循善诱,这叫一个憋屈,可是慕容覆水看不见影像,又听不明白描述,还想学高级知识,学个P啊!
气鼓鼓地坐了半天,却听慕容覆水道:“恩,倒也是个办法,想看看么,并且能看全的……”
许琼立刻来了精神,问道:“想到办法了?什么法子?”
慕容覆水笑道:“法子没有,法宝却有,要是能有面通天镜,却是可以看个真切,只是灵力耗费不小没人愿意这么做过,不过听你说来看看可以开悟,倒没什么。”
许琼惊疑道:“通天镜?是哪一派的法宝?可弄来看看么?”
慕容覆水垂头丧气道:“却是蜀山派的玩意,想弄到么……恩,等你回头好好练练,练到返璞归真的地步,然后投入蜀山门下当个弟子,混了个一二百年,混成了掌门,就能拿来给我看看了。”
许琼狂汗了一把,道:“非得这么麻烦么?你要是有本事进我识海来看看,不就啥劲不费了?”
慕容覆水像看怪物一般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你可去问问蜀山派掌门,他有没有本事进你识海看看……”
许琼听得一愣愣地,也只好不住点头……
两人默默无语,待了半天。许琼看看洞里有一小堆烧过的焦木,知道是前人在此过夜时留下的,随后拈起一根来,无聊地变来变去。变了半天形状,却听慕容覆水像是梦呓般沉沉道:“好手段啊好手段,要是拿来炼器,却是上乘手法,可惜咱们门派只炼丹,不炼器……”
许琼却被他一语惊醒,狂笑道:“哈哈哈哈!不炼器?咱们就不能炼器么?嘿,既然说我手法好,便是炼上一炼,自己炼一面通天镜出来有何不可?”
慕容覆水超级无奈地看着他,深深体会着“无知者无畏”这句话的精确含义,许琼看他眼神,也能读出这五个字来,讪讪地一笑,继续玩自己的,心中无奈,早知道今日之事这么难办,就不张易之了,找个理由推掉多好,现在这样反而不美。
下面的事情,虽然有了个大致的规划,不过世事难测,说不准就会起什么变化。比如安乐公主现在死追自己,都出宫当民女了,以后哪还会弄出什么皇太女的闹剧来?没有了安乐公主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帮助,韦后也不一定就那么敢胡作非为,那么日后会有什么变化,谁也预料不到啊。
李隆基的皇帝,还能当得上么?若是李显一直不死,接班的儿子再不死在韦后手下,李旦凭什么当皇帝?李旦坐不上位子,李隆基又凭什么出头?
如果一切都不按历史潮流进行了,难道自己还要专业造反,反了自己的爹,硬把堂兄推上位么?
许琼使劲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烦心事。
天越来越黑了,外面除了风声,便再没了别的,慕容覆水已经成了一汪四水,他坐在地上,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看样子是要安安稳稳坐个几天几夜,只要外面再没了危险之后才出去,许琼心里禁不住火烧火燎。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翻天覆地地响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许琼向外张望,慕容覆水也睁开了眼睛,两人对视一点头,都悄悄放出了神念去窥视,却见外面一个圆盆般的月亮,虽然看上去小了点,却也是白光覆地,映射着地上雪景,倒有一种天色大明的感觉。
天上……天上……
两人神识还没探查多远,忽然“看”见天上一道金光倏得掠过,撞在不远的山头上,那山头轰然作响,颤巍巍得就像要倒塌一般,积雪四散飘飞,而其中一个踩着飞剑的人影在一片朦胧中若隐若现。
许琼心中没来由的一紧,似乎感受到什么征兆,正要把神识放远一些去看,却被慕容覆水的神识挡住了去路。
许琼一惊,神识回到本体,却见慕容覆水盯着他,坚定地道:“师弟,我去引开他,你去……救月姑娘。”
“啊!”许琼立刻知道了慕容覆水为什么要当着他的神识,原来他比自己本事大一些,已经看见了正在逃跑的是自己必救之人,而正在追赶的,一定是那位入了魔的大师兄了。
“师弟……”慕容覆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小心些!”随即便没了身影。
然后听见慕容覆水在外面狂叫道:“大师兄,别来无恙啊——”
慕容覆水不是很害怕大师兄么?见了西门吟雪比见了鬼还害怕还小心,想看看两人打架都要费劲心机早早去了藏好。可是,这一刻却忽然变得那么无畏,那么狂妄,那么……
许琼鼻子有些发酸,却立刻回复了精神,身形猛然蹿出,用尽了浑身的本事,向一道闪电般向空中激射而去,正对着射月的方向。
射月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这么久了还在被大师兄追赶?她是如何撑持得住?
许琼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去想,只知道放出神念一直到达射月所在的方位,用自己的法子告诉她:“射月,是我,许琼来了……”
射月仓皇地躲开西门吟雪向她发出的最后一道攻击,她已经被追得耗尽了全部真元,快要油尽灯枯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明悟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许琼,公子,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