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船缓缓停靠在码头上,徐炳,刘知微率一干人等连忙迎上了去。
来到大船前,但见舷边已搭好了板桥,却瞧不见钱知县,而是一名家丁模样的人走下船来,对徐刘二人道:“你们可是前来迎接的官员么,知县大人让你们上船拜见。”
二人应声称是,踩踏着板桥上船。
徐炳不由得小声嘟囔:“这钱大人既来南澳上任,何不下船和我们一起去县衙门,却叫咱们上船去拜他,岂不多此一举!”
刘知微却道:“徐将军这可就不明白了,为官都最为重要的便是树立官威,这位钱知县初到南澳,自是要摆一摆架子,要我等上船拜见也是应该的。”
徐炳撇嘴道:“你们这些文官的古怪真多,我们带兵打仗的武将却没这许多讲究。”
钱百川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徐刘二人上船进到舱内,立时就见到了他。二人自报了姓名,施礼参拜,钱百川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官威果然是不小。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位钱知县还大有来头,徐炳虽然有些不屑,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本县到杭州拜会舅父闵大人,临行时他老人家亲自指派座船相送,是以才改走了水路,却是辛苦你们来码头迎候了!”钱百川眯着眼睛,悠然说道,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靠山有多大一般。
徐炳心下鄙夷,没有言语,刘知微却是八面玲珑之人,拱手迎奉道:“前来迎候知县大人,乃是我等下属的份内之事,哪会辛苦?闵公派如此高级的座船护送,足见对钱大人关爱器重,想来钱大人加官晋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听闻此言,钱百川心里甚是得意,却假意摆手道:“本县才刚刚上任,还未有半点功绩,岂敢奢谈晋升之事?不过敝舅父所派的座船,倒确是非同一般。这艘三桅福船便是在浙境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巨舰,比起你们粤境水师的那些小舟船,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徐将军,你可曾见过比本县的座船更高大的船舰么?”
这些年来大明朝廷国库亏空,大幅削减军费,粤境水师中的确已没有剩下多少大船,而钱知县所乘座的这条三桅福船,也就成为了他用以显摆官威的资本。
徐炳只得应道:“末将见识短浅,让钱大人见笑了。”
钱百川道:“不是徐将军的见识浅,而是本县座船巨大,你们这种小地方是肯定不会有的!”
他哈哈大笑,转头对刘知微道:“刘主薄,你在本地任职已有不少年了罢,本县初来咋道,这南澳有甚么风俗习惯,地方的经济如何,可有特别之事,为本县介绍一二如何?”
刘知微恭声应道:“是。属下在县衙里任主簿之职,已有十年,对本地的风土人情倒是知晓一二,南澳地处虽有些偏远,但民风质朴良顺,地方又颇为富庶,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所在,前任县令黄廷楷黄大人在南澳八年,调离时所携的金银细软就足足装了十八车之多。在此为官,唯有一事须得注意……”
这位刘主簿不愧在官场上打滚了多年,深知初到任上的县令老爷最关心的是甚么,仅只几句话的介绍,便引起了钱百川的兴趣。
徐炳对刘知微所讲的却全不感兴趣,他目光游离,无意中瞟向船舱的窗外,忽然之间睁大的眼睛,张开了嘴巴合不拢来,满脸都是惊诧之色。
他伸手指着窗外,大声道:“你们快看!那艘船怎,怎,怎会如此之大!”
钱百川正听得兴头上,被徐炳的呼叫横加打断,不由得心下不悦,道:“海上的船只有大有小,徐将军何须大惊小怪,那船难道还能有本县的座船大么……”
他这话还未说完,顺徐炳所指望去,也突然瞪直的眼睛。
那一侧的木窗正是对着外海,透过窗口,钱百川只瞧见一艘船舰正迎风破浪,朝向南澳港驶了过来,而令他惊异无比的,是那艘船实在太过巨大了!
钱知县的这条三桅福船长约十丈,船舷出水丈许,已是不算小了,然而对面的那艘船舰,长度至少有四五十丈,船舷出水高达五丈,共有九根桅杆,挂着二十余面船帆。在这等庞然大物的面前,他的座船只是一块小舢板!
片刻之前他还在说,南澳这种小地方不可能有大船,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没见过世面的人实是他自己才对!
惊异之余,钱百川有面子不由得有些难看,道:“本朝的‘禁海令’颁布多年,民间不得制造双桅以上的大船,此船如此巨大,竟有九桅,实是明目张胆地违反朝廷禁令,刘主薄,速派衙役捕快前去调查,此船到底是何人所属,本县要依律治罪!”
刘知微唯唯称是,一旁的徐炳脸色却开始发白。他是武将,比起钱百川刘知微这些文官还是稍有些眼力,看出海上的巨船,根本不是寻常运货的商船,而是一艘战舰。在侧舷上层层排列的方窗,分明都是炮孔,如此大的孔眼,其后所安装的恐怕皆是数千斤以上的红夷火炮。
这些炮孔足有数百之多,对方如若有意攻击,数百门红夷火炮只须一次齐射,就能把钱知县的三艘官船全部轰成碎片!
不管这艘巨型战舰是归何人所有,都绝非他们所能招惹的,钱百川把老虎当绵羊,还想要治人家的罪,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徐炳正想出言劝阻,钱百川却忽然“咦”了一声,道:“那些边是怎么回事,怎的有人闯进码头来了?”
为了迎候新到任知县的座船,整个南澳码头早已戒严封锁,不准寻常渔民人等进来。此时却见数十骑从码头外径直驰了进来,守卫的官兵衙役居然纷纷闪避让路,不敢阻挡。
钱百川的脸色沉了下来。今日他新官到任,本是想要摆一番排场,以便在南澳立下官威,哪知所遇到之事竟如此不顺,那些闯入码头的骑者有男有女,看装束并非官府中人,只是一些平民百姓而已,而其中甚至还有一棕一白两头长毛大狗。
徐炳望向码头,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说道:“那边进来的好象是柴大善人的家士,难怪兵士们不敢挡阻。”
钱百川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柴大善人是干什么的,难道是当朝的王候不成,连官兵都不敢挡他!”
刘知微道:“大人有所不知,柴大善人名叫柴林,是本地最富有的乡绅,势力很是不小,这南澳镇上的各种产业,有一大半都是他家所有,据说柴府还养了数百名门客,皆是大能之士。刚才属下所言道的在本地做官须得注意的事,便是不可以开罪柴家。”
钱百川一拍桌案,瞪眼道:“说甚么柴大善人,不过是一介乡绅而已,有何不能开罪的?要知本县才是南澳的父母官!来人啊,去把这些强闯码头的刁民全都抓起来!”
见钱知县发怒,徐炳和刘知微面面相觑,皆是一幅苦脸。
这时那一干人已经纵马驰到了岸边的木桥上,纷纷勒缰停住,翻身跳下马来,只见当中一人走出,高声喊道:“码头里官兵公人们都听好了!今日我柴府家主送贵人出海,外人不得在此逗留,都马上退出码头去!停在岸边的三条官船限在一刻钟之内离岸,到时未走者,后果自负!”
徐刘二人都识得,喊话的正是柴府的管家谢二先生,而家主柴林亦在那队人马当中,正在与一名白衣公子谈聊。
钱百川气得浑身打颤,从椅上腾地站起,他这位知县大人还没来得及行动,对方倒是抢先来清场了,而且明知道这是官船还这般明目张胆地赶人,口气大得就象是天王老子!
“反了反了!这些刁民还真是无法无天了!”钱百川大叫道,“你们两个怎么还站在这里,快出去叫人,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刘知微凝目望向舱外,忽然认出了柴林身边的那白衣公子是谁,不由得脸色大变,道:“抓不得!知县大人,这些人可抓不得!”
钱百川道:“为何抓不得?”
刘知微道:“就是那个白衣少爷,当年黄知县也曾下令抓捕过,结果他带着一干人等闯到了公堂上,把黄大人硬生生殴成了重伤,这等大恶人可是不能招惹啊!”
在公堂上公然殴打朝廷命官?钱百川一怔,一时之间头脑转不过弯来。
徐炳闻言也是大吃了一惊,道:“我听说当年黄大人在衙门里被一伙强人围欧,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地,还因为接骨不当落了个长短腿的毛病,为首的好象是叫甚么‘恶狗公子’华不石的,莫非就是此人么?”
刘知微道:“那还能有假!当时刘某就在衙门里,幸亏及时钻到了桌案底下才逃过一劫,经过却是瞧得清清楚楚,虽已过了六年多,也决计不会认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