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八的手快要被剁去的千钧一发之时,早晨就外出的华少爷回到了客栈,听到刘八哭爹喊娘的惨叫声音前来察看,问明情况之后喝止了众人,保下了刘八的一双手。
这华少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玉瓶,倒出少许乳白色的粉末在茶杯里,冲热水溶了,叫人用毛巾沾了敷在刘八的手上,又拿出一颗丸药喂刘八吃下,便即转身回房去了。
说来神奇,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刘八原本又黑又紫,堪比熊掌的双手就退了水肿,痛痒的感觉也消失无踪,这古怪的毒伤竟然就这般好了。
城里这许多医士,皆对刘八的毒束手无策,却被华少爷如此轻描淡写就治好了,这些大夫自然全都颇为灰头土脸,尤其是那位提议切下手臂的马老医师,更是大失面子。大概是为了要挽回一点颜面,临走时马老医师将德叔拉到一边,低声言道,这等奇毒本是极难解救的,也只有施毒之人才会有解药。
德叔当然能够听得出马老医师的言下之意,是说这毒定是那位华少爷所下,是以他才能够如此轻松地解除。
这等怀疑绝非没有道理。随后德叔便即发现,华少爷在城里的药铺里买来了许多药材,天黑之后便在后院的客房里鼓捣,而在那间客房里住着的一名矮胖汉子,据说是华少爷的仆人。
那矮胖汉子的相貌虽然普通,但眉宇之间却时常露出凶狠之色,看来也不是善类。
华少爷一到晚上便不准旁人走近那间屋子,还在院门外布下了岗哨,他们在里面做些甚么,德叔和瑞德祥客栈的伙计们全都无法知道。不过每天早晨,都会在水沟或其它地方发现暴毙的老鼠尸体,而且不仅是老鼠,就连蟑螂跳蚤,蚊子蚂蚁竟然也死了不少。
经过刘八之事,对于死老鼠,甚至蟑螂跳蚤的尸体,德叔和店里的伙计们都不敢用手触碰,只能用木棍夹着清理出去,然后连同木棍也一起扔掉。而那些前去清理的伙计们,还在水沟里发现了一些隐约的暗红色血渍。
过了四五日,各种尸体终于没有再出现,这是因为客栈里的所有老鼠、蟑螂、蚊虫都已经死尽了,然而水沟里的那些血渍却是依然存在。
德叔听了伙计的报告,越想越是害怕,猜恻华少爷和那个矮胖汉子每天晚上定都在屋里炼制某种毒药,而那毒药显然极是厉害,才会毒死了客栈里所有的鼠虫,就连触碰一下也会出人命。
由于当日刘八之事惊动甚广,现下周围四街八邻的人都在传说,瑞德祥客栈里住了大瘟神,给整座客栈都下了蛊,生人决计不能靠近,否则就会中毒身亡。
这等谣传德叔也难免会听到,心中更加忧虑。现下“恶狗门”虽然包租了客栈的所有房间,但他们迟早是要走的,而这等谣言流传了出去,今后只怕再没客人敢住进这间客栈了。更令德叔担心的是,他和客栈里伙计们眼下虽然没事,天晓得会不会有哪一日也象那些老鼠一般突然暴毙而亡。
有心想叫那位瘟神大少爷搬走,可眼见“恶狗门”这一众人等的模样,皆不是良善之辈,江湖强人草菅人命的事情,德叔也听得多了,他又哪里有胆子敢开口赶人?
孟津城里别家客栈的老板们,这些日子里一个个全都眉开眼笑,晚上数银子数到睡不着觉,唯有德叔整日愁眉苦脸,虽然每天晚上亦是睡不着觉,却是因为担惊受怕。就这么几天时间,便已经憔悴了不少,好象老了好几年。
又到了晚上,德叔佝偻着身子坐在客栈大堂的柜台后面,眼睛发直,呆呆地瞧着伙计擦洗桌椅。
客栈里本来有八名伙计,自从中毒事件发生以后,已有五个人辞了工,其中还包括差一点被剁掉双手的刘八,现在就只剩下三个无处可去的留在店里。
看来等那华瘟神走了,定要请“龙马寺”的高僧来作一场大法事,好好驱神避邪一番,否则这客店只怕难开得下去了!德叔的心中苦楚,不住地唉声叹气。
华不石自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大瘟神,此刻他正在客栈后院的那间屋子里。此屋门窗紧闭,帘布低垂,从外面决计瞧不进来,而屋中只有这位大少爷和“神蝎上人”卜望两个人。
在墙角的木桌之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包,足的数百种之多,有些已被撕开,能瞧出纸包中俱是各种药材。而在屋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只大火炉,炉中的炭火红通通的烧得正旺,炉上的一只铁锅里煮着半锅黑乎乎的液体,已然沸腾,正“嘟嘟”地冒着泡,却不知道是什么物事。
卜望在墙边站着,赤着上身,手腕上有一道刀口,还残留着凝结的血迹。他脸上的神情紧张,目光之中带着一些诚惶诚恐,瞥向坐在炉前椅子上的华不石。
椅子前摆着一只铁架,上面并排放着五只茶杯大小的瓷盅,每只瓷盅里都盛着些许鲜血。华不石盯着这些瓷盅,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其上。
过了良久,他才似乎回过神来,开口说道:“卜望,这是第几次抽你的血了?”
卜望道:“回主人的话,不算巧云姑娘,主人已抽过小人三十三次血了。”
华不石点了点头,道:“我每抽一次血,便试验五种解毒药物,到今天为止,我已试过了一百六十五种解药,按照常理,天下任何蛇毒、蛛毒、蟾毒、蝎毒和蚣毒,这些药物皆能除祛,可是却对你身上的毒血全没有效果,看起来‘苗疆毒门’的血毒之术,比我先前所想的要难解得多。”
卜望道:“是。”
他对华不石十分敬畏,内心却又极是希望身上血毒能得以解除,一张胖脸上神情复杂,不敢多作一声。
华不石沉思了一阵,又喃喃说道:“这般看来,毒门的换血大法虽是利用这五种毒虫施术,其实却独有秘法,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奇毒,实非原本的毒虫所具,此毒要解只怕是有些麻烦了。”
他似是在对卜望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道:“其实就算是全新之毒,对这许多的药物也应当会有反应,现在的这等现象,唯有的可能便是此毒具有变化之能,在我测试药物时毒性相应地生出变化,才致使我的这许多解药全都徒然无功。”
世上的各种奇毒或许有千百种,但毒本是死物,并无灵智,就是出身毒门的卜望,也从未听说过有一种毒竟能变化毒性而克制解药。若真有这种毒存在,只怕是天下间绝无仅有的旷世之毒了。
他心中惊异,却不敢多言,只说道:“是。”
华不石却是眉毛一轩,道:“你也说是?那想必定是如此了!好,既有如此聪明之毒,要解之就须得有一种聪明的解药,这等解药虽然以前无人配过,我却也应当试上一试!”
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疾走了两圈,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从一边拿过来一只瓷盅。
这只瓷盅足有脸盆大小,比先前的那五只大好几十倍。
华不石将铁架上的五只瓷盅一一拿开,放在一旁,将大盅置于其上,道:“要配聪明的解药,先得弄清楚这聪明之毒是如何变化的。卜望,你过来,今日再多抽一次血,我要测试血毒的变化!”
卜望看到那只脸盆大的瓷盅,心里又惊又怕,只想着若要装满这一大盆,他身上的血非得被抽干不可,只是却不敢违抗主人之命,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华不石自然不会抽干卜望的血,却也抽了不少,足有一升,将那只大瓷盅的底部注满。
失血过多的卜望的脸色有些发白,看着华不石将那只铁架连同上面的瓷盅移到火炉前,使得瓷盅处于那只铁锅的上方。
“你去搧火,尽量使这炉火烧得更加旺盛一些。”华不石吩咐道。
卜望连忙捡起一旁的吹火筒和大蒲扇,依言用力搧火,而华不石则走到桌前那一大堆的药包前,迅速捡出五六种,抓成一把扔到了铁锅里。
锅中的液体本已沸腾,被卜望加大火力一煮,顿时翻滚得更加剧烈,冒起了一阵灰朴朴的汽雾。
华不石道:“这乌骨草汁液的效用,乃是将这些草药的药力激发出来,散布于蒸汽之中,血毒变化多端,直接将药物渗入定然被其所克,只有用这蒸薰之法,方能测出其应变之道。卜望,在我未叫你停手之前,一定要让炉火保持旺盛,否则火力一弱,散发出的药力不足,便无法与血毒相抗了。”
卜望的手上本已经有些疲软,听华不石一说,赶忙加劲搧火,不敢有半点停顿,一边从旁拿过几块木炭放入炉中。那炉里的炭火越烧越旺,炉上铁锅中所冒出的汽雾也逾来逾多。
这些汽雾升腾于空中,从那只盛了毒血的大瓷盅内上方飘过,华不石凝神观察,又从桌上拿过了几味药材投入到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