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鹤道:“袁师侄不用说了,楚长亭再强,也不过是一个黑道贼子,我刘元鹤怕他何来!”
所谓人争一张皮,佛争一柱香,人生在世面子极是重要,尤其是对于刘元鹤这等成名英雄来说更是如此。他今天已经十分丢脸,但终归是被人欺骗,遭到暗算而已,如若现下再当着几十家门派,在这许多人的面前自认胆小害怕,不敢与楚长亭交手,那么这一世英名只怕就要在这一夜间付诸流水,今后豫境江湖上各家派说起“罗汉门”的长老刘元鹤来,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大笑话。
这结果是刘元鹤宁死也不能接受的。
华不石所用的伎俩,正是抓住了刘元鹤的这个弱点,叫他想不答应也不行。
挑战书和墨笔很快就递到了刘元鹤的面前,他接过笔来,用颤拦的手在那张纸笺上签下了名字。
华不石竖起拇指赞道:“刘长老果然豪爽,不愧是我豫境白道上的中流砥柱,实令华不石佩服得五体投地!”
随着这位在少爷的夸赞,船舱内倾刻间再度响起了一片赞誉之声,只不过每个人瞧看刘元鹤的眼神,都好象是在看一个死人,而且目光中还带着几分窃喜。毕竟明日这位刘长老败阵被杀,大家便都可以回家了。
华不石拿过纸笺折好,递给一旁的厉虎,吩咐道:“即刻叫人把这挑战书用响箭射到对面的黑道水寨去!”
楚长亭果然十分骄傲自负,挑战书射出去不到半刻时间,回书便已射了过来,其内容只有短短的一行:
“明日独斗取尔狗命!”
华不石将回书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遍,又交给船上的各门派群豪传看。
袁溪道:“楚长亭已答应了约战,现下我可以扶刘师叔回船去歇息了吧?”
华不石道:“当然可以,刘长老今夜请好生歇息,我等是进是退,就全都依仗着刘长老明日对战楚长亭的胜负了!”
刘元鹤对华不石痛恨已极,加之身受毒伤,实在没有心情再与他多嘴,冷哼了一声,便让袁溪携扶着出了舱门而去。
眼见刘元鹤被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华不石目光转向各家门派中人,朗声说道:“诸位今夜回去,也都好好打点准备,待得明日刘长老打败了楚长亭,大家便可以乘胜追击,一举冲破黑道的封锁!”
舱内舱外的众人尽皆称是,声音甚是整齐宏亮。
打点准备当然是必须的,不过这些人心中所想的,当然不是明日乘胜追击,而是先打点起行装来,等到刘元鹤一败就好赶紧跑路,省得到时候不及收拾逃得太慢被黑道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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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鹤吞下的药丸,果然是治疗毒伤的对症良药。他回到自己的座船之后,调息了一个多时辰,体内之毒便已尽去,而背后被短匕所刺本是皮肉小伤,对出手拼斗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袁溪为刘元鹤包扎完伤口之后便即告退,不敢打搅师叔休息,就只留他一个人在船舱之中。
明日午时就要与强敌决斗,今夜本应当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是,可是刘元鹤躺在舱角的床塌上,却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想要起身做些功夫,心神竟仍是纷乱难定。
原因很简单,便是刘元鹤对明日的决斗,全然没有把握。他虽然一向自视甚高,但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能强过楚长亭的地步。
他虽未亲眼见过楚长亭出手,但“黑风录”第十五位的排名已足以说明此人的实力,在“罗汉门”里,大概只有“六省拳王”方长生才能与楚长亭一较高下,他刘元鹤的武功还略逊一筹。
这等实力的差距不仅刘元鹤自己知道,那些江湖门派中人一个个也都很清楚,在他们的嘴脸之上就已表露无遗。可那些人仍然支持他去决斗,让他送死,只为了保住自家门派不受折损,当真是可恶至极!
当然最可恶的,还是华不石,那个恶狗少爷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实不应该答应去决斗的!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他又怎么能不答应?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要赔上性命,也由不得他自己!
既然睡不着觉,又无法用功,刘元鹤也只能坐在床边胡思乱想,从此次出征讨伐“富贵盟”的胜负,到门派所面临的危机,又想到现下还在开封城里的老伴和刚满十二岁的儿子,最后还想到了当初在少林寺中,与一众师兄弟一同习艺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刘元鹤怀有何等的雄心壮志,只想着习成了武功,定然可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在江湖上闯下一番大事业来,却不料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如此悲惨。
想到了伤心之处,他眼中不由得老泪纵横。
几下敲门声响,打断了刘元鹤的思绪,他倏然惊觉睁开眼睛,却发现窗口已有晨光透入,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天已经大亮了,他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夜已悄然过去。
“刘师叔可起身了么?”是袁溪的声音。
“我已起身,进来吧!”刘元鹤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出声应道。
门被推开,袁溪端着一只木盆走了进来,盆里盛着清水,盆边还搭着毛巾。
袁溪把木盆放在刘元鹤的身前,道:“我打了水,请师叔漱洗。”
在江湖门派里,后生晚辈侍候前辈本是应当,不过以往为刘元鹤打洗脸水的,皆是他带来两名“罗汉门”弟子,袁溪身为方长生的得意高徒,本不用做这等事情。
他亲自端着水盆进来,想来也是知道这位刘师叔今日之战凶多吉少之故。
看着刘元鹤拿起毛巾漱洗,袁溪忽道:“其实师叔若是全无把握能胜楚长亭,不如与华少爷说一说,取消决斗。”
刘元鹤双拳倏然握紧,“咯”地一声,那条毛巾已被拧成了两截,厉声道:“与华不石说取消决斗?哼!要我和楚长亭决斗,本就是那恶狗少爷一手安排的,我若败亡他们正好避战逃走,现在他又怎肯取消!”
袁溪道:“师叔莫要生气。小侄虽不知道华少爷的心思,但是这几日他用火罐防守甚是有效,昨夜又料敌机先抓获了内鬼,此人的智计高明,应不至于如此轻易畏敌而逃。”
不提内鬼还好,袁溪一说华不石抓获内鬼,刘元鹤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怒道:“他智计高明又怎样,不过是会耍一点小聪明,江湖上的传言一点没错,那华不石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我就算战死,也不会向他低头!”
袁溪道:“师叔何必为了争一时之气如此冲动?日前戚师叔在鄂境被杀,陈师叔在裕州战死,胡师叔在怀庆被人暗算身亡,古师叔也受重伤残疾,就在这几个月之中,袁溪已经失了好几位师叔,实不忍心再看到刘师叔也出事。”
说到此处,他脸上的神色一片黯然。
刘元鹤本是满腔怒火,听了此话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凄楚,怒气顿时消失无踪。
自从“富贵盟”在豫境崛起,“罗汉门”便即损失惨重,原本的七名长老,现下只剩下了三个,而被杀的戚元浩胡元奎等人,全都是刘元鹤的同门师兄弟,听袁溪所言,他自是深有所感。
过了半晌,刘元鹤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与楚长亭决斗,事关我刘元鹤的一世名声,也关系到我们‘罗汉门’的威名,是决计不能取消的了。如若我真的出了事,请袁师侄转告掌门师兄,照顾一下刘元鹤在开封城中的妻儿,不过莫要再叫我儿子修习武功,只让他读些书,当个普通人也就是了。”
袁溪已然眼眶通红,道:“师婶和师弟之事刘师叔尽可以放心,不过袁溪以为就算楚长亭再强,以师叔的武功也定然会有取胜之机。”
刘元鹤苦笑了一声,道:“袁师侄答应了我自是放心,没有后顾之忧我也可以放手一战,与楚长亭拼一个你死我活!”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却是一名弟子匆匆走进舱来,施礼禀告道:“禀刘长老,袁师兄,华少爷传讯召集各家门派主事,请刘长老和袁师兄速到旗船去。”
袁溪皱眉道:“决斗的时间不是定在午时么,现在才卯时刚过,尚有两个多时辰,华少爷这么早就召集大家,难道又出了甚么事情?”
刘元鹤道:“管他是何事情,那恶狗少爷既传讯过来,我们就去瞧瞧吧!”
当下刘元鹤整理了一下衣装,与袁溪一同出了船舱,登上小舟向旗船而去。
华不石的旗船位于水寨船阵的中央,乘坐小舟片刻便至。上了旗船,刘元鹤立时发觉今日此地的气氛与往时有所不同,不仅是在旗船之上,整个水寨船阵皆是如此。
甲板上已聚集了数十名各家门派的主事者,而船舷的两旁,排列着三四十名腰挎着马刀,手持火枪的彪形大汉。在船阵的外围,亦是能瞧见不少端着火枪的守卫,全都是霹雳营的弟子,已将整座水寨船阵严密封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