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左良玉前来,一是为做表面文章,平息河南各地乡绅的恐慌,二是表达对洪张两位都督剿匪不力的不满。
只不过,左良玉本人却并不这么想。这位左总兵本是明军之中的名将,极是擅战,当年在辽东边境便立有战功,有“辽东第一猛将”之称,如今率军赴豫,当然并不想只是走一个过场便回去。他麾下只有两千五百骑兵,想收复被三万余义军占领的怀庆城,当然没有可能,所以便将目光转向了碧萝寨。
碧萝寨是义军的老巢,当初三十六营义军初到豫境时,便是在崤山之中的碧萝山寨聚集,然后才出兵攻打怀庆城。端掉义军的老巢,虽然不如夺回怀庆城,但功劳也自不小,而且还可以断去义军的退路,给高迎祥李自成一个下马威。
所以左良玉率军进入豫境之后,并不朝怀庆开进,却迅速渡过黄河,直逼崤山。他所带的部队全都是骑兵,奔行迅速,当“千花坊”传来消息时,大队人马距离碧萝山寨已不到两日的路程了。
听了楚依依所言,杨绛衣已片刻也待不住了,道:“不行!我要马上赶去救宁宁,还有黄伯父一家人,他们在碧萝山上太危险了!”
华不石却还能保持镇定,说道:“姐姐稍安勿燥,且听我说。按依依夫人所言,左良玉的人马一两日之内便会杀到碧萝寨,我们就算即刻骑快马日夜兼程回去,也至少须得二三日时间,定然无法在左良玉之前赶到山寨。”
杨绛衣急道:“那可怎么办?!”
华不石道:“先前我们离山之时,山寨中便留了两三百兵士,加上前些日子押送粮草回去的五六百人,现下碧萝山寨里应当有八九百义军,左良玉率骑兵远道而来,定不可能携太多攻城的武器,这数百义军只要据寨固守,支撑三五天应无问题。”
他目光一转,接着道:“不过即便我们回去,霹雳营只有两百人马,敌不过左良玉的两千五百官军,亦是救不了山寨里的上万流民。当下之计,须得去怀庆城里把这消息告知义军,至少要集结两三千人马回去,方能与官军一战。”
杨绛衣道:“好!那还等甚么,我陪你一起进城,找李大哥搬兵去!”
华不石心知事态紧急,半点也耽搁不得,当下命人备马,又吩咐楚依依去告知厉虎和西门瞳,叫霹雳营打点行装准备出发,便与杨绛衣二人骑上马直奔怀庆城而去。
庆阳镇距离怀庆城只有二十余里,本是片刻就能赶到,然而二人快马加鞭,却仍是感觉路途太长,而马匹奔行得太慢。
从南门进城,华不石带着杨绛衣径直去往李自成麾下人马的扎营之处。二人在营门口下马,让守卫的义军兵士进去通报,过不多时,却是李过迎了出来。
“我有十分紧急之事要找李大哥,他可在营中么?”华不石已不及客套,一见李过的面便即问道。
李过答道:“鸿基叔父和高大帅三日前就一同出了怀庆城,到现在还未曾回来。”
李自成和高迎祥要去彰德一带面见几路豫境义军的头领,先前华不石也听他说起过,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本也差不多该当回来了才是。
“你可知他们何时能回来?”华不石又问。
李过道:“不知。石公子有何紧要事情,可否对李过透露一二?”
李自成没有回来,华不石也别无他法,当即把李过拉到一旁,将左良玉引兵入豫,直袭碧萝寨的消息说了。
听到此讯,李过大吃一惊,脸色当即变了,跺脚道:“这可糟了!现在我们的主力皆在怀庆城,山寨十分空虚,被官军攻打可是大为不妙!”
华不石道:“山寨里尚有数百义军,守住几日想必不成问题,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赶回去援救,李大哥麾下这数千人马应当足够了,只是事情不容耽搁,须得立时发兵才行!”
李过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不过鸿基叔父出城时把统军之权交给了总哨刘爷,要发兵回碧萝山,必须他下令才行。”
听李过说到总哨刘爷,华不石的心中顿时一沉,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不过现下他已顾不得许多了,只说道:“好,那你快带我去见他。”
李过道:“两位请跟我来。”
刘宗敏所在的营帐就在中军大帐的旁边,营帐的大小仅次于李自成的大帐。李过引着华不石,杨绛衣来到帐门外,叫兵士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兵士出帐说道:“总哨爷有请!”
华不石跟李过进帐,杨绛衣则走在最后。
一进帐门,却见其中干净整洁,布置颇见奢华,家俱桌台是一色的乌木制成。虽然是武将的军帐,其中却并未摆放刀剑兵器,倒是在橱几之上叠放有几件古玩饰物,还有不少书籍,其中一本书平摊桌上,看封皮却是一本“春秋”。
古时候有关云长夜读“春秋”,没想到这位总哨刘爷倒也颇有仿效古人的雅趣。
见到三人进帐,刘宗敏从桌案前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是甚么风把石公子和石姑娘吹来了,真是贵客降临,宗敏荣幸得很!”
他仍是一身青花锦袍的装束,脸上带着笑容,言语也十分客气,唯有一双凤眼中射出的目光却有些阴鸷,令人不免生出一种不协调的怪异之感。
华不石和杨绛衣都拱手还礼,李过却已经等不及了,说道:“总哨爷,石公子是有要事前来,我们碧萝山寨现下遇到了危险,必须立刻发兵去救!”
刘宗敏道:“哦?有甚么危险,你且说来听听。”
当下李过便把事情讲说了一遍。刘宗敏听完,脸上的神色却是阴睛不定,在帐中踱了几步,却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低着头沉吟不语。
李过急道:“总哨爷还在犹豫甚么?如若还不赶紧发兵,可就来不及啦!”
刘宗敏道:“李贤侄稍安勿燥,这些消息,你都是听石公子说的么?”
李过愕然道:“是啊。”
刘宗敏却微微一笑,说道:“外人说的话岂能随便相信?碧萝山寨现下尚无求援的信报传来,我看此事不尽不实。”
李过已急了,大声说道:“石公子怎会说假话?刘总哨,你……”
他面红耳赤,待要争辩,华不石已伸手拉住他,对刘宗敏道:“刘将军可是在置疑本人所说情报的真实么?”
刘宗敏沉声道:“石公子虽和李大哥有结义之情,但是据我所知,你并未接受高大帅的委任状,不愿担当总参军之职,所以并不是我们义军自己人。出兵这等大事情,刘某自当谨慎处置,岂能只听一个外人所言就贸然决定?”
华不石盯着刘宗敏的眼睛,说道:“就算本公子未曾加入义军是个外人,现在赶来报讯,刘将军也该当有所考虑吧!要知此事关系碧萝山寨的安危,寨中除了上万流民,还有八九百义军弟兄,你难道只因为怀疑我的话便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么?”
刘宗敏道:“石公子专程来此报讯,刘某当然感激,不过发兵事大,须得等确认了讯息的真假以后方可行动。这是我们碧萝山自家的事情,山寨里义军弟兄和流民的安危刘某也自会考虑,石公子就不用多管了!”
华不石道:“那请问刘将军,想要如何确认此事的真假?”
刘宗敏道:“我会派出探马前去探查,或是等碧萝寨的求援信报传来,是真是假也就自知了。”
华不石还未答话,一旁的杨绛衣已抢先大声道:“左良玉的骑兵一两日内就会杀到碧萝山,等到你查实了山寨早被官兵攻占了!刘宗敏,你莫不是心中记恨那日在酒席宴上的事么?”
刘宗敏哈哈一笑,说道:“刘某岂是那种小气之人?何况当日在庆功宴上,我请石姑娘喝酒本是为了陪罪,姑娘不肯喝,心中计较的怕是你自己,而非我刘宗敏吧?”
碧萝山寨本是义军的老巢,亦是李自成营建了多年的基业。不论华不石还是杨绛衣,原本都以为只要把官兵来袭的消息告知,他们就会立即发兵去援救,却没有想到这位刘总哨竟是如此态度!
李过道:“总哨爷,石公子所言定是实话,我李过可以用性命做担保!现在山寨情势危急,我们马上出兵或许还能来得及保住,否则可就晚了!”
刘宗敏却把眼睛一瞪,厉声喝道:“李大哥出城时把兵权交托给我,出不出兵由刘某说了算!现下情势不明,我已决定按兵不动,探明了形势再说,你身为将军,只须遵令行事,不得多言!”
李自成不在,刘宗敏就是军中的统帅,李过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却也不敢违令不遵。
杨绛衣咬着嘴唇道:“刘将军,如果你计较当日酒宴上绛衣对你无礼,我可以给你赔罪,你要喝酒我陪你喝就是,只请将军可怜碧萝寨里的上万流民的性命,即刻去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