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将少女抱上床头,慢慢扶她躺下,小心翼翼的拿过床头的被子,给少女盖上,掖了掖被角,一声叹息,却是轻轻地坐在床头,怔怔得看着那少女出神。他本是杀戮果决之人,心高气傲,只是遇见那少女之后,却不知怎地,变得犹豫起来,却见那少女发丝稍乱,不觉便伸出手去,轻轻将她发际捋顺。
少女被他一碰,幽幽醒转过来,少年慌忙缩回手去,两眼看向一旁,神色间颇不自在。那少女睁开眼,见他就坐在床头,却不说话,将头转过一边,只是流泪。
少年知她恼了自己,他心气甚高,便被人误会,也从不解释,只是见那少女如此,终究硬不下心肠,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道:“我若告诉你,他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你却信不信了?”
少女正哭间,听他如此说,她知那少年为人冷则冷矣,却说一便是一,从不说谎,心中一喜,忙坐了起来,但那泪痕却忘了擦,急道:“无夜大哥,又来吓我,我就知道你不会用全力的。”
那少年的声音转冷,道:“我是出了全力,哼,若非如此,死的人怕就是我了。你那楚大哥,如今手握两大神器,可是威风得紧那!”
少女听得他说,只道他是气话,也不以为意,却只是怕那少年日后不免又要出手,怯生生道:“无夜大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就放过楚大哥了,好不好?”
“师门之仇,不共戴天!”少年厉声道,“师父待我情如父母,恩同再造,若是有人杀你父母,你却如何?!我早在师父坟前立下血誓,纵使粉身碎骨,必报此仇!”
那少女被他一喝,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嘤嘤道:“你们、你们若打起来,我却该怎么办才好,我……我……”
那少年好不容易硬起心肠,被少女一哭,却是柔肠百转,便再也恶不下去,那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只听见那少女的哭声,嘤嘤咛咛哭个不停。
良久,只听那少年长叹一声,手一甩,一块黑色绸布脱手而出,正落在少女怀里,道:“别哭了,擦一擦吧。”
少女听他语气和缓,一喜,道:“你、你可是答应了么?”
“我不会杀他的!因为,我想到一个更狠毒的办法!”少年声音又寒,斗篷一卷,已飘出门外,“让他死在最爱的人手里,岂不是更解恨!哼哼!哈哈哈哈!”冷冷的话音从门外传来,隐隐,却似有点点暖意深藏话底……
* * * * *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墨绿色腐土,散发着腐化气息的沼泽淤结着,时不时吐出一两个气泡。浓雾中,隐约可见遍布沼泽的深深白骨,在那些白骨的间隙处,妖异的植物挥舞着硕大的触手,不时地捕下一只飞舞着的怪虫,送入口中。
这是位于苴中盆地中部的雾隐泽,泽中遍布妖虫怪兽食人植物,更有那深不见底的食人泥塘,无论人畜,一旦陷入其中,万难幸免,当地人谈之色变,人畜禁入,称之为:死亡沼泽!
这一刻,四道人影正站在那早已人踪绝迹的沼泽前。前头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少年,那少年剑眉星目,凝立中自有一股沉静之气。少年身后,站着一个黄衫少女,淡妆秋眉,清丽脱俗,那一身劲装非但丝毫未损其颜色,反而平添了一股英气。少女左右,却站着一老一少两人,那少年倒也英气勃勃,惟独那老者垢衣蓬面,却显得甚不搭调。
这四人正是楚云舒一行,那日相遇后,楚云舒却把这三年来的境遇同凌樱瞳说了,引得她唏嘘不已,正好所行目的均是南安城,是以一路同行。这一路行来,那丐仙得了楚云舒银两,却把少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小哥小哥叫个不休。他有了酒钱,却是时刻酒不离口了,醉了又醒,醒了又醉,一路上只在醉梦之间,只是烂醉之时,踉踉跄跄,倒也能跟得上众人,却不曾误了赶路。众人初时亦颇为担忧,后来习惯了,便也不再管他。只是那少年不知为何,处处与楚云舒作对,楚云舒说东,他便偏要往西,只是被师姐压着,敢怒不敢言,却没事便拿了白眼瞥向楚云舒。楚云舒只道他孩子脾气,却也不与他不计较。
那四人这日正行至雾隐泽,那大泽方圆数百里,却是荒无人烟,只是要去那南安城,却非经过此地不可了。
“呃……”那丐仙打了个酒嗝,道,“我说,楚小子,凌丫头,这大泽凶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要靠这两条腿走过去,也不知得走上十天半个月,老叫化子我这次酒却带得不多,不得渴死我了?我看这鬼地方古古怪怪,就算是那些魔道之人,也是敬而远之的,却有谁来理会我们?干脆御剑过去罢。”
他这话一说,却是人人叫好。陆天奕自不必说,他这一路走得甚是不耐,听得可以御剑,自是大声赞同。至于楚、凌二人,却是早知那沼泽凶险,此时要赶时间,能省得一事便省一事,便也赞成。
陆天奕心急,青莜剑一出,青光起处,便已御着剑去了。那丐仙却不慌不忙,取下酒葫芦,望空中一抛,只见那葫芦滴溜溜一转,却是渐渐变大,须臾间已变得可坐一人大小。丐仙却不急着坐上,先按下葫芦口又痛饮了一顿,这才抱着葫身,慢悠悠的翻了上去。物似主人形,却见那葫芦泛起一道黄光,东颠西倒得也向前飞去。
那两人已去得远了,楚云舒却一动未动,只是看着那泥泽,眼光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樱瞳,你还记得么?三年前,也是在这里,我们三个人,你,我……还有雪儿……”半晌,少年终于开了口,痴痴道,“如今,却只有我们两人了……”
“楚大哥……”凌樱瞳叫了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楚云舒触景生情,只是不知该如何劝他才好。
只见那天上,一黄一青两道光,却是先走的两人见他们没有跟上,折了回来,陆天奕使劲挥着手,叫道:“师姐,怎么了?快跟上啊。”
痴愣中的少年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时却正见少女关切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们也去吧。”
那少女微微颌首,只见一白一紫两道光起,青黄两道光也随即跟上,划开雾气,直望远处而去。
待到众人去得远了,那沼泽却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少年所站之处,却不知何时刻下了一行清秀的小纂。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