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颜领着众人返回之时,已是俏丽的女装打扮,一袭淡紫色的裙装,晚风轻抚之下,裙裾微微飘起,映着朦胧的夜色,翩翩宛若仙子;一颦一笑,如紫花开放一般,恬淡芬芳,优雅华章。
文锦心中一颤,赶紧看向其他人,那位母亲看见他,走过来向他道谢:“若颜姑娘已经跟我说了,桑朵此生此世感谢两位大恩大德。”
文锦安慰道:“桑朵大姐不必在意,奴隶买卖,是我胡人奇耻大辱,我们学汉人,不是读几本四书五经,说几句子曰诗云,而是要学他们政治文明,宽厚仁德,这逼良为奴,买卖奴隶之事必须禁止。”
宇文豹却在旁边说道:“这是祖宗家法,沿袭上百年,风气蔓延至大漠草原,荒蛮之地,轻易之间如何禁止得了?”
文锦便说道:“即便不能全部禁绝,也应主奴同命,不得私相买卖,更不能私刑处置。”
若颜在一旁听了,若有所思。
天色渐黑,草原上已燃起一堆一堆的篝火,远观之下,如繁星点点,延至天边,火堆旁边,人们载歌载舞。
文锦觑着眼,四处寻找多多其力,多多其力已经来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便往一堆篝火走去,另一只手却抓着一位女子,多多其力介绍道:“这是乌兰其其格,我妻子。“
文锦便抓起宇文豹的手,宇文豹又抓住顺儿,另一边,乌兰其其格便牵着若颜,若颜牵着柳依依和桑朵,一起欢笑着往前跑去。
火堆旁边,大家又唱又跳,欢快不已,篝火炽热,又烤着油香的羊腿,晚风习习,清凉无比,众人如醉如痴。
累极,乐极,就在火堆旁席地而坐,多多其力带着族人为众人分割羊肉,乌兰其其格在后面倒着醇香的烈酒。
多多其力分完肉,便一手拎壶,一手捧碗,围着篝火一一劝酒,转到文锦面前时,已经脚步踉跄,有点身不由己了。
他哈哈笑着,跟文锦碰了一下碗,一口干了碗中酒,笑道:“草原的男人,只要坐下有骏马,碗中有烈酒,身旁有朋友,便天地不惧。”
文锦也笑着说道:“还有心爱的女人。”多多其力哈哈大笑,跟他再饮一碗,就拎着酒壶去了。
文锦咬下一大块羊肉,又大口喝下烈酒,便觉秋夜如诗,月华如酒,草原的汉子,像烈酒一样醇厚,草原的女人,像牛奶一样绵柔。
他抬头看向四周,见柳依依和桑朵,都温馨地笑着,大口地吃着,全然没有了白日的愁苦之态。
正自陶醉不已,屁股后面忽然被人踢了一脚,扭头看时,却是若颜一脸怒容站在身后,他站起身,怒喝道:“喝多了吗?如何又咬人?“
若颜大怒:“你敢骂我是狗!忘了晚上我们要做什么吗?“
文锦听完就笑了,把她拉到一个小山包,示意她看,若颜便环视四周,但见一堆一堆的篝火,星罗棋布,绵延至几里开外,火堆旁都是快乐的牧民,明亮的火光,映着他们欢笑的脸庞。
若颜不解,问道:”这又如何?“
文锦陶醉地看着四周,缓缓说道:“月白风清,篝火如萤,如此祥和的夜晚,我们若在此杀人放火,不太相宜吧。那几个恶贼,无须着急,明日那达慕结束,他们总要起行,我们跟踪他们至荒野,截而攻之,救下那群姑娘,不在话下,何必污了此地。”
若颜心中赞许,便佩服地看着他,突然双手一拱,低头说道:“末将遵命!” 抬头已是灿烂的笑容,如夜花盛开,熠熠华彩。
文锦心中发颤,仿佛看见了宇文燕一般。
回到火堆旁边,已经秋夜森凉,若颜见柳依依在夜风中瑟缩,便把随身带的锦貂披风,披在她身上,宇文豹大为感动。
文锦心中高兴,便带着宇文豹和顺儿,回敬主人,又依次向其他客人敬酒,一遭下来,三人熏灼亢奋,又疲累不已,纷纷倒在草地之上,拂着凉爽的秋风,听着秋虫的唧哝,望着繁星满天,星汉灿烂,渐渐沉沉睡去。
颜弱见天色渐凉,霜露又起,带着柳依依和桑朵回自己大帐去了。
睡梦之中被一阵猛烈的摇晃惊醒,文锦倏然睁眼,却发现身在帐篷,旁边坐着一脸愕然的宇文豹和顺儿,身后站着三名焦急的女子,正是若颜、柳依依和桑朵。
见他三人醒来,若颜斥道:“快,那帮恶人一早就起行了,我已派人追踪而去,我们也须得赶紧出发!”
桑朵脸色煞白,满脸惶恐焦急,也恳求道:“求公子快点,再晚就赶不上了。“
文锦听完,沉着地一笑,说道:“不妨,他们买了十数名女子,其中还有孩子,走不快,我们若追得急了,反而逼他们狗急跳墙,我昨日数过,他们只有十数名护卫,等到了野外,只需前后夹击,便可一举而破。”
若颜蹙眉说道:“你观看不细,旁边几个蒙古包里的人,都是他们一伙的,护卫总共也有三十多人,我身边有三十名护卫,加我们四个会功夫的,既要救人,还要保护桑朵和柳姑娘,人数并不占优!”
文锦笑了笑:“昨日本来要再观看一圈的,被你打断后居然忘了,真是该死。”
若颜也说:“真是该死!”
文锦并不生气,笑道:“你的皇家护卫,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你我四人,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挡五当不是问题,困难之处是既要挡住他们,还要毫发无伤救出女子,当然要讲策略。”
宇文豹便问道:“什么策略?”
文锦笑答:“不急,先跟主人告别。”
乌兰其其格此时正好进来,给他们送来早餐,便笑道:“昨晚你三人醉酒,睡在野地里,若不把你们抬进帐篷,已是冻坏了,招待简陋,怠慢客人了。”
文锦从腰袋掏出十两银子,乘她不备,无声放在桌子上,说道:“帐篷虽小,盛情难忘,此时此地,除柳姑娘之外,都是各族胡人,汉人说五胡乱华,中原陆沉,我等胡人更要立起志气,一统寰宇,看看谁才是华夏正统。“
宇文豹奇怪地问道:“无缘无故,为何如此感慨?”
文锦自己也觉得好笑,便说道:“帐篷内胡汉混杂,便有感而发!”
说完,他便走出帐篷,找地方洗漱,帐篷之外,已是天地素白,山丹霜染,薄薄的晨雾,如烟雨般朦胧,北风刮过,已有切肤之痛。
一驾马车,驮着各色用品,丝绸、茶叶、药材、盐巴、针线、瓷器,甚至锅碗瓢盆,慕华若颜的护卫,正在卸车往帐篷里运送,文锦不由感慨若颜心思细密,这才是草原牧民最需要的东西。
若颜也缓缓走出帐篷,站他旁边说道:“你昨晚和今晨说的,颇有些道理,我回国之后,与父皇谈谈,或许他也有此意。“
文锦正色说道:“无论如何,胡人之间必须结束混战的格局,当日饮马峪杀你贴身护卫,文锦也有剜心之痛,苍生无辜,为何受此倒悬之苦?“
若颜也叹了一口气,问道:“如何解天下百姓之苦?“
文锦凛然说道:“欲赐福天下,先荡平修罗!“
若颜嫣然一笑:“收起你的宏图大志,先救出这一众落难尘世的女子吧。“
说完,她掏出一锭灿然的金子,悄悄裹进一件锦衣之中,让护卫送了进去,扭头挑衅地看了文锦一眼,文锦不由笑了,说道:“在下如何敢与公主斗富,只是顷刻之间,多多其力已是草原首富。”
柳京往南三十里,一座仿汉制的歇马亭,一条泥泞大道从亭子旁边蜿蜒远去,再向南骑行三日,就是九凌渡口,渡过大河便进入南朝境内。
秋日干燥,地面板结,崎岖不已,道路两旁是一片繁密的白桦林,树干上密密的结节,仿佛判官之眼,审判路上的芸芸众生。
三角眼率队骑行至此,下马走到亭子上,招手命一名络腮胡子走上前来,问道:“罗贵,奴隶都处置好了吗?”
罗贵笑着答道:“王总管只管放心,六辆驮轿,每个轿子两名女奴,都用了三分之一的药量,微微昏睡,一唤便醒,误不了事。”
王总管叹了一口气:“我如何能放心?上批奴隶,为了稳妥起见,我多用了一点药量,不曾想损伤女奴神智,回去之后,个个无精打采,毫无灵气,豫章王大发雷霆,搞得我们琅琊王家毫无面子。”
罗贵得意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次在下先找人试验过几次,万无一失之后方才使用。”
王总管满意地点了点头:“若安全返回,我禀报老爷,给你记功,前面还有三日路程,你我更要小心,过了这个亭子,就是人烟稀少的草原荒地,让众人整队,警惕前行,豫章王派遣十名王府护卫前来,让他们前面开道,六辆驮轿居中,王家家丁殿后。”
道路崎岖,又有驮轿拖累,马队行进缓慢,王总管心中焦躁,又无可奈何,直到日上三竿,薄雾尽散,阳光温暖地照着湿润的草原,天地辽阔,离柳京渐远,心中才慢慢疏散开来。
胡人之间奴隶买卖原本是平常之事,但贩卖女奴至南朝供汉人玩乐,还是颇犯忌讳,稍有良知的胡人都会阻止,甚至性命相搏,自诩华夏正统的政权如宴国,朔国,更是明令禁止,一旦抓住便是死罪。
王总管一边走,一边沉吟:安全到达固然重要,豫章王名声更是要紧,若有不虞,先杀掉这帮女子,再徐徐处置这一众护卫。
前方一道明净的山岗,阳光斜照,大路绕山腰而上,岗前一条小溪,溪水刚没马蹄,从岗前一弯而过,天空洗练,澄澈明净,如镜子一般。
三名青年女子,婀娜多姿,容光俏丽,缓缓行进在前方路上,听后面马蹄之声,便驭马闪到路旁。
罗贵远远看见,纵马上前,在王总管耳边轻轻说:“这三名女子容貌美丽,尤其中间那人,冷若冰霜,艳若桃李,气质高贵华丽,豫章王必定喜欢,何不顺手拿下。”
王总管早已看见,他比罗贵见多识广,早已识出那女子绝非凡品,正是王爷最喜欢的类型,但他已看出蹊跷,隐约觉得这名女子,就是昨日买奴的那名青年公子,随后他认出了桑朵,便心中一凛,顿觉不安,低声呵斥道:“少惹是非,快速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