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个农场被紧急关闭。
然后,是几辆黑色的小货车陆陆续续驶入研究所。
接下来,是一位高龄肥胖男子上了一辆高峰期的列车。
紧挨着的,是心脏的骤停。
人群绕成了圈,无知的绵羊哪怕明知自己应赶紧逃跑散开,却还是会偷偷地,快速地,出于凑热闹的心理瞥一眼被狼牙刺穿的同伴。然而,“偷偷”“快速”之类的文字,不过是羊自身的主关感受而已,等到整个人群惊慌失措,出于求生本能想逃开时,却已发现谁都挣脱不出这张由密集的身体织成的网。
牙齿与第一块皮肉的接触就在几秒之内。
于是,仿佛一个癌细胞引爆了整个脏器,整个列车上的人,或者该称呼他们为丧尸,在终点站,与密集的子弹来了一场狂欢,当警察们终于叹了一口气,开始回忆方才的人间炼狱时,没有人料到,恶魔的吐息早已开始为祸人间。
“你知道吗?带美瞳的女人其实都感染了丧尸病毒了,其实她们就是想伪装自己瞳孔变色的事实!”
“喂,他天天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偷偷出去吃人了?快把他烧死!”
“王小佳感染病毒了!快杀了她!”
“你怎么知道她感染了?”
“我……我看着像!问这么多干嘛,你也想变成丧尸吗?”
石头抨击水面,荡出了一圈,两圈,三圈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人群在惶恐,人群在猜忌,人群在暴动。
“新闻上的话也能信?他们就是想自己苟活!”
“他一定感染丧尸病毒了,快把他击毙。”
“怎么又有人打着辟谣的名头站出来了?他一定也是丧尸!”
于是这群自我冠冕的大思想家,最后都变成了没有思想的丧尸。
短期内大量劳动力的缺失,社会的平衡在一瞬间被打破。
……
林行诗快要窒息了。
仅仅隔着一道铁皮,透过几道狭小的缝隙,他看着夕日和蔼正直的父亲,正在一口一口啃食着母亲的身体。母亲的皮肤已经裹不住迸出的血肉,新鲜的血液便从折纸样的皮肤下缓缓流淌,声音,不知何时消失的声音,林行诗只知道,在声音还存在时,他从未如此渴望刺破自己的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停下了动作,母亲拖着残缺的身体站了起来,眼睛无神,瞳孔发白发黄,眼眶里像是装着两颗烂掉的荔枝,垂着手臂,拖动着藕断丝连的脏器,慢悠悠地走着。林行诗忍不住地干呕,胃酸已经从喉咙里反了出来,脸颊上已经流下了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吓出的眼泪。爸爸,妈妈,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爸爸妈妈,前一个晚上还在给自己过生日的爸爸妈妈,仅仅是过了一天,事态就发展成了这样。
“嘭!”
小腿无意地撞击了一下铁皮,尽管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已经变成丧尸的,林行诗的父母所注意到了,微微腐烂的腿停住了脚步,二人齐齐向铁皮箱走去,林行诗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位至亲的行尸走肉,喉咙里炸出了几声低低的悲鸣。
近了,又近了,铁皮箱的顶部已经要被血肉模糊的手指所掀开。
“啊——”林行诗惊恐地大叫,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两只手死死地抱住后脑勺,上下眼皮严丝合缝地紧闭在一起,全身颤抖着,似乎已经闻到丧尸口中的腥臭气味。
“啪!”
突然有物什打破了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行诗透过铁箱的缝隙看不真切,但还是看出那貌似有些熟悉,像是一个喇叭。
空气静止了一瞬,那物什开始震耳作响,原本将要置林行诗于死地的两个丧尸意外地向声源冲去,一个中年男人从窗户跃了进来,全然不顾玻璃碎屑划破了他的鬓角与裤子,斑斑血迹粘在玻璃碎屑顶端,快步跑到铁箱旁边,一把抓起林行诗的胳膊。
“愣着干什么?快走!”
男人洪亮的声音贯彻了林行诗嗡嗡作响的脑子,一下将他拉回了现实,与此同时,林父变成的丧尸愤怒地扔掉喇叭,向二人冲来,且力气出奇地大,一下将中年男人摁倒在地,男人被掐得直翻白眼,但又要消耗体力来防住丧尸咬向自己的嘴,而林母变成的丧尸也拖着残破的躯体向二人走来,林行诗惶恐地跪在角落,脸色惨白。
“喂!你!小子!快把那个捡起……”男人感觉自己肺内的氧气快被耗尽,使出仅剩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向林行诗大喊,却还是没能吐出完整的一句话,手脚兼用地抵御林父的攻击。说不出话的他,只能不断地用眼神望向其中一片喇叭的碎片,示意林行诗快去用其反击。
林行诗深吸一口气,快速拿起碎片,却迎面走来了林母变成的丧尸。
“妈……妈妈!”直视着自己母亲残破的躯体,林行诗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别看了!她根本不认识你!”中年男子一脚踹在林父的肚子上。
“她已经变成丧尸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她死!”林父发出怪叫,狠狠地向男子咬去。
眼见着自己尸变的母亲已经要对着自己咬下去,林行诗悲吼一声,拿着碎片向林母的头部刺去,血肉横飞的一刹那,林母应声倒地,男子也将林父击毙,林行诗望着自己父母的遗体,放声大哭,双手用力地捶打着一片狼藉的地面。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跟我走!”男人松了一口气,伸出手要去拉林行诗。
“走开!”林行诗哽咽着挣脱了男子的手。
“我要爸爸妈妈!你,你杀了我的爸爸!妈妈……妈妈!我杀了她!亲……亲手……好恶心!好恶心!好……”
男子用力地扇了林行诗一巴掌。
“哭!哭什么哭!救了你还哭!你爸妈都不认得你了!他们在变成丧尸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死了!你明白吗?就剩你还活着!你一定要替他们活下去!而不是在这等死明白吗!”
林行诗怔怔地看着男人,任由男人拉着自己的手跑出了所在的小区,上了一辆破旧的车。透过车窗,林行诗看着街上可怖的景象,没有一处不存在破坏的痕迹,自己身处的这辆车,如同摩西分海般穿过尸潮,最后停在偏远郊区的一个小木屋附近。
“下车了。”
男人的语调轻柔了很多,替林行诗开了车门,带着他走进了小木屋。
“咳咳,刚刚情况紧急,我可能……态度不太好。所以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吗,小朋友?”
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
林行诗沉默着,久久没有开口,方才的场景对于一个孩童来说,实在是太具冲击性。
“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中年男子见林行诗迟迟不作答,开口打破了僵局。
“我是你小区刚刚新上任的保安,我叫秦鹏运,你可以叫我秦叔,你也看得到外面的景象,不论如何,现实不会留给你太多的时间去接受它。”
秦鹏运转过头去,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气,将烟雾吐出窗外。
“我也不知道跟你这么小的小孩说这些你能不能听得懂,但没关系,你以后就跟着我,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你就不会饿死。”
说着,秦鹏运掐灭了烟,转身掀开木板床,在床底的暗格翻出半个面包,扔给林行诗。
林行诗看着手中的面包,从嗓子眼里硬是挤出了几个音节。
“林行诗,我叫林行诗。”
“几岁了?”
“10岁……”
“怪不得呢,唉。”
林行诗走到秦鹏运跟前,双眼直直地凝视着秦鹏运,酝酿许久,轻言道:“你……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遇险的?为什么要照顾他?林行诗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秦鹏运一听到这个问题,瞬间变了脸色,过了许久,他回应了。
“可能……因为我是个好人吧。”
“嗯……”
无需多言。
远处,另一位少年颤抖着将铁杆插入丧尸几近腐烂的大脑,恶臭的血浆沿着少年白嫩的臂膀流下,他在亲人的惨叫声中逃亡,细弱的双腿从未如此拼尽全力地奔跑,养尊处优的少爷何时见过这样的惨状,恐惧从每一个毛孔渗透出来,不知跑了多久,少年的双腿都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杂草堆中。
头好晕……应该是自己的低血糖上来了吧……
好累……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丧尸……自己就要命陨于此了吧?真是……不甘心呢……
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少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少年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醒醒,你听得到吗?睁开了!他的眼睛睁开了!秦叔!他还有救!”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的脸,以及放在自己人中上的手。
“你醒了!刚才你倒在附近的草丛里,我们担心你被尸潮袭击,就把你带了回来,你现在怎么样,要喝点水吗?”
大难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