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于戈洛城内歇息了两日,众将领一直在太守府书房内相互讨论着如何再次进军。
按常理,可以退兵了。
刘澈并没有下令非要弄个鱼死网破,进行殊死一战,然而,他也没有旨意示意诸位退兵。
眼下年终将至,寒冬来临,身处北地,本地向导所说的言语也不敢尽信,地形不熟,人马困顿,从戈洛以北几乎辨不明哪里是生门,哪里是死路。
众人心中皆有分晓,如果再继续前行恐怕遇到的困难会百倍千倍的多于之前,受到的伤害亦会成倍增加。
如此,还要前进么?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皇上并没下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领神会,却都不敢将心中的顾虑说出口,那正中坐着的人闭目深思,听着他们略带不快,有些怠惰的讨论直接就当没听见。
“如此,明日整顿大军,留下四分之一人手,其余仍按原计划前进。”
众人瞥了一眼霍东篱,原计划……铁骑营身先士卒,那……
众人意味深长的吸了一口气,皆不做声。
霍东篱瞟了一眼,心中冷笑几声,站了起来,“我先去准备了,各位随意。”
李常微微抬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继续垂首看地形图。“杨都司,常督运病可好了?”
杨绛出列,回禀道:“督运身子已好些了,将军放心,粮草末将定会护得周全。”
李常淡淡的嗯了一声,“副将左康听令。”
“末将在!”
“戈洛城安危汝全权负责,若有不轨之人起事造谣生乱,斩立决!”他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再次看着左康。
左康跟随他多年,在军中虽是上下级关系,在府中却是莫逆之交,将后防如此尽数托付不可谓不信任。“末将领令!”
“左先锋雷啸天听令!”
“末将在!”雷啸天出列,双手抱拳。
“予汝两万兵马时刻同铁骑营保持联系全军出击!”
雷啸天向前一步,单膝跪地,接过令牌。“末将领命!”
李常虎目一扫,继续朗声说道:“都司杨绛听令!”
“末将在!”
“予汝五千兵马协助常督运押送粮草,务必要时刻保证后需!如违军令者,立斩不饶!”
“诺!”
他又凝眉细想了番,一一发布军令,数十条军令不到半个时辰尽数发布完毕。从进攻,到防守,从弓射营到骑兵营,布防一一分化,细致,落实到了每个人身上。
而军中无儿戏,军令如重山。这里的人也不是初经战场的新人,皆知晓所领的军令对于自己所担负的责任大小!
李常微微点头,又淡淡的看了一眼其余人,“冬日虽严苦,然我等本就是孤注一掷,胜了荣归故里,封侯拜相青史留名。败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亦能全我等美名!圣上雄心,慧眼识人,我等岂可畏首畏尾,即使知晓前有刀山也要赤膊上阵,更何况乌智已被我等连连击退,匮乏不堪。如今,何苦再想些其他?”
他一扫之前漫不经心的眼光,突然变得狠绝严厉起来,他扫射一圈,见众人皆有愧意,继续道:“本将年岁已高,或许此次行军便是有生之年最后一次了,若不建些功绩岂不遗憾终生?!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所以本将希望大家加把劲拼一拼,搏一搏!”
雷啸天站身而起,抱拳慨然道:“汝等誓死追随将军!”
众人皆热血沸腾的起身而立,“汝等誓死追随将军!”
李常满眼欣慰的点点头,严肃紧绷的面色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好歹士气是保住了。
如此,便鹰击长空,搏他一搏吧!
霍东篱清点铁骑营完毕回到平房内,李大夫才诊治完,霍东篱一进去让他微微有些吃惊,他看了看床上之人,稳了稳神色,恭敬的问道:“少将军处理完正事了?”
如此狗腿的语气让他心中不由得想起方才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霍东篱有些厌烦的皱皱眉,简单的嗯了一声,上前几步便金刀大马的坐了下来,眼光一瞥,“还睡着?”
“少将军方才出去点兵之时醒过一会,现在吃了药又睡下了。”
霍东篱挑挑眉毛看向那躬身而立的人,“这水土之异的确是恼人得紧啊,常督运病了,她也昏睡不起。”说完无意识的笑了笑。
李大夫也轻笑道:“这铁打的男儿也会有熬不住的难关呵。不过,将军请放心,都尉和督运的病我等定会竭力来治!”
霍东篱微微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李大夫往屋外走,行了几步,忽又说道:“这药有安神之用,所以少将军不必惊慌。”说完退了出去。
霍东篱仔细一品那语气,心中觉得有些堵得慌。
惊慌?!
他看看床上安睡之人,有些觉得好笑,这丫头自从被自己救回来之后,或许是因为没兄弟姐妹的关系,也或者是因为在某一个瞬间会让他联想起另一个人的原因吧,又或者她在关键时刻表现出的超出一般人的勇敢决绝让他信服的原因。
他对她有些上心。
不过此情不关风与月,只是一种相惜之感。
初见时的孤助无援只是刺激了他人性中的软弱处将她救走,后来也不是没有存在防备之心,可是暗探回报回来的消息只告诉他,她的确是孤身一人犯险至此,与权谋无关。至于暗探告知的身世仍是谜,这些,也都忽略吧。
如此战乱时分,谁心中会没有几个过去呢?就算哪怕他和张青如今显赫至此不也有过惨淡的童年么。既然现在大家都好好的,何必再去计较那许多,守着自己能忍受的空间彼此相安无事也未尝不会是相知好友。
“你信我么?”脑海中不自觉的回忆起那日阿蛮满眼期待的问出这话的情景,或许她是有难言之隐,只是,他能感觉到这难言之隐与阴谋无关。那样的真诚炽烈,又岂是一般能模仿的了的。
信与不信有什么打紧,关键是愿不愿意信。
即使日后阿蛮做了对他不起的事,如今她做的也足以弥补了。是自己一厢情愿将她拖入这个战争中,所以,任何事故就由他来担当吧。
“将军。”霍祛一打帘子,看见霍东篱皱眉瞪了他一眼,抓抓脑袋便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将军。”
“什么事?”
“方才有几个自称对地形很熟的乌智人被领去李将军那儿了,然后李将军拨了三个给我们。说是‘沙漠风沙大,地形难辨,少将若是能有用到他们之时便用用吧’。”霍祛模仿得惟妙惟肖,连李常说话捋须的神态都模拟得很好。
霍东篱微微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的,”他又想了想,“既是自荐而来又经将军审查过,先留着吧。”
“嗯,已经安排下去了,我也派了人时刻看着他们的。”
霍东篱抬头瞪了他一眼,抚额道:“既然安排妥当了,还来问我?”
霍祛无奈的摊摊手,“哪能啊。”他们本就交好,而铁骑营风气本也随性,故而霍祛时常同这个人前冷面王相互打趣。他故作委屈道:“还不是那几人提了些建议,我拿捏不准只好过来打扰将军你的清雅歇息之时了。”
霍东篱索性闭目不看他,“什么建议。”
“唔,让每只马匹,每位士兵身上都挂有铜铃,其二,让多带些辎重。”
霍东篱皱皱眉,“我们担任的是先锋,如他们所言,这同一般先行部队有何区别?”
霍祛也接过话,“是啊,辎重繁复,影响速度。可是,”他诡异的瞅了瞅,低声说道:“可是,有人说,这里比不得其他战场,只有稳中才能求胜的。”
霍东篱冷笑一声,“那铜铃又是做何为?”
“此番前往戈洛,无论东西两路,担心总有机会遇着迷雾,若是用绳索将兵马聚齐难免担心敌人杀个措手不及,所以不若佩戴铜铃,这样也能避免走失现象。”
“此人倒是想得周到,稳妥。”霍东篱摸摸下颌。
“那,少将的意思……”
“你去替我向李将军打个报告,同后勤队商量一下铜铃之事。”
“那辎重……”
霍东篱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脑袋。
“哎?”霍祛捂着头,一脸委屈,“将军。”
“此次作战本就是要速战速决,我们拖得,大军可能拖得,大军能拖得,朝音百姓所交赋税可能拖得?我们多带些,意味着的不仅仅是速度的减弱,更是对后勤补给线的要求大大加大!你受的,皇上还受不得呢!”
霍东篱负手往床边走了几步,他声音也减弱了些,“那人说的对,可是没有绝对的安全,没有绝对的稳。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有以雷霆手段尽快解决这一切!”
那人的用词很中人心,以至于他没有走进床边,以至于他没有发现阿蛮此刻昏睡中仍奇异的扭着的眉毛,微微痛苦的神色,以至于差点一步错,步步错。
“你快些好起来吧。”他低声对着那床榻上的人说道,似在许愿般,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