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坊虽是声色场所,但却修建得别具特色,刘灵的房间更是极端隐秘,若非是懂得五行八卦的外人断不会找寻到她的所在。
扶着伤口她倚在雕花木柱上,血没有及时止住,已然红了一大片衣襟,花爻脸色惨白像张透白的帛一般。明知道逃不过,却还是要逃离,如果可以,她宁愿无牵无挂的死去,什么国仇,什么家恨,都与她再没有半分关系。
叹口气,走出这条幽深的走廊。
竹苑依旧清冷,此时更觉萧索。花爻举步走进房间,香川正在擦拭青姨的身子。
花爻淡然的笑了笑,“香川。”
一女子回头看看,眉间的忧虑瞬间释放,“你回来了,这次去的好久。”看见那团鲜艳的红,陡然神色不安起来“受伤了?”
“没事,不小心裂开了。”花爻借着香川手臂的力道自然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青姨还好么?”
香川扶她坐下,看着仍不断流出的血,眉头不禁皱了皱,“还是老样子,每次你出去她的眼神总是郁郁的,其他的都还好。你还是让我给看看。”如柳叶般的细眉好看的皱在了一起。
花爻熬不过只得褪下衣衫,刺目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的地方又生出了鲜红的血,发出温热的气息,每动一次便牵扯着神经传来钻心的疼。香川忍不住眼睛一涩,这是第几次了?纵然她拥有无可匹敌的剑术,可那又如何能保证她每次的安然归来?香川默默的拿出药箱,清理伤口,止住流出的鲜血。
一切都那么自然,她受伤而归,她便细心照料,然后再完好无损的出去,如此反复。没有阻拦,没有劝慰,她知道,每个人总有自己认为必须要做的事,即使是自己不愿意的,也只能去完成。就像她明明根本不认识那人,可还是要嫁,盖头都未启,连自己所嫁之人的长相都未看清。明明事不关己,可还是要被诛连在内,本是已死的人,却因为家族独到的换颜术被刘灵所救……七年来,无声的抗争不知何时已然成为了生活的习惯,好似她就该如此,不死,仍这样活。
“香川,我想离开这。”花爻背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香川说道。
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你决定了?”
“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我见着他了。”可是却无法面对,便要选择逃避。
五年的朝夕相处,尽管自己和她都喜欢安静,却早已种下了难言的友谊。有时深夜被噩梦所扰,她便会同她讲述自己埋藏在心中很深很深的事情。比如他。
药瓶不觉放在了桌上,“跟他一起离开?”
花爻摇摇头,“他已经,很好了。”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好更让自己无地自容吧。
一室的安静,花爻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曾经细心照料她的人,如今成为了她活着的唯一理由。
“离开这里,你,还有容身之所么?”
花爻苦笑道:“她也这样说,可我不能杀人了。”
香川蹲下,握着那双冰冷而紧张得瑟瑟发抖的手,只是无声的看着她。每次午夜梦回,她因梦魇而脆弱无助时她也总是这般无声的给予她抚慰,无关怜悯,更不是同情。或许只是因为她跟她一样,无从选择,孤独无力,只是她已然不去抗争了。岭南王府两年,长安五年非人一样的生活早已经磨灭了她要灿烂活下去的意志,本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不知为何而活的她在长安这五年,在她身边这五年却让她有了想要疼惜她的感觉。
“那天,我要杀的人就是他,可笑吧,”花爻笑着,眼中却有泪花闪闪,“我都觉得自己好可笑,要是就那么死了该多好啊。”那穿心的一箭,刺透了她的心,也刺透了她的梦。就那样在他怀中死去,也不失为自己最好的结束。
“你中了毒,走不远……”香川心中一疼,恍若没有听到她讲的话。岭南王府,刘灵,怎么会放过她,一年的****,她相信花爻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即使逃不了,可我还是想试试。努力过了也就不再有遗憾了。”
香川心中一震,努力?深中奇毒的她,四面受敌的她,竟要为了未来不平坦的路努力?!沉下眼睑,似有所动。缓缓,她抬起头,明媚的朝她笑道:“好,我帮你!”阳光照进屋子,镀上层层金辉。
侯府依旧素雅别致,院中的梧桐树叶已抽出了新芽,一素衣男子立于梧桐树下,负手而立,微风徐徐。
十年前的那一次不期而遇,是她的意外,也是他的意外。从没有那样的人那样重视过他的存在,即便是现在,已封侯爵的他仍不能感受到。她固执的不尊称他为哥哥,却能够很顺从他的言语。
抬头微见天空,仿佛看见那个调皮的小女孩从树上敏捷的下来然后乖乖的坐在门口手托腮笑嘻嘻的望着他的归来,只因他曾为了制止她教训东篱而说过汉家的女儿应当温文尔雅。
嘴角勾起一丝暖暖的笑,似乎也被她的热情感染一般,那些日子阳光灿烂,春风暖暖。
“舅舅。”几步之外,张东篱屏息止步,张青缓缓的收回情绪,转身走到石凳上信手倒茶。
“小妖她……你该去寻她回来。”他小心的措辞,那日花爻打晕了他带着伤离开了侯府,前几日才知道她现在居住在长安城外,可他却不敢前去。
张青脸色暗淡下去,手摩挲着茶盏,目光似有似无的掠过地面。“她过得可好?”
“不好,很不好!舅舅,你不是不追究么?那就去把她找回来吧。”
不好么?眼中似乎升起一丝哀伤,却被掩盖得很深很深。“下去吧。”
张东篱吃了个闷亏,气得转身大步而去,走了几步之后,陡然回来,摔下一句话:“她住在灵云坡附近的灵隐坡。”他就不信,当年他对花爻那么好,就不会不管她的死活。
灵隐坡,小木屋外,花爻挽着衣袖,正晒晾着刚洗的衣物,阳光穿过树叶映照出她瘦削的侧脸。尽管她知道背叛刘灵的人会生不如死,她却执意选择这条路。
“刘灵,或许我们都曾经有选择的机会的,只是我们认为如今这样是唯一的道路而已。”
很庆幸,自己如今选择不再继续那样的生活了。湿手在裙摆上擦了擦,端起木盆,转身回屋,就看见了那日夜牵挂的人。
阳光依旧很眷顾他,洒满了他满脸满身,金灿灿的,他依旧如沐春风般的含笑望着她。花爻一时不知所措,几缕头发贴在面颊上,闪动着晶莹的水滴。
“哐!”木盆掉在了地上,咕噜噜的滚开了,花爻大窘,连忙去捡。
十指相触,额然抬头,如墨的眸子清澈的倒影出脸色微红的她。气息扑鼻而来,那人近在咫尺,仍含笑凝视着她,花爻一怔,急忙起身,尴尬的用手抚了抚脸上的头发。
“我……”她低垂着头,甚至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对不……”
“跟我回家好么?”张青打断她,温柔的说道。
“啊?”陡然抬起头,花爻惊诧的看着他。
回家……他说回家,他说要带她回家。脑袋陡然升温,花爻有些昏昏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跟我回家吧。你别说,”他制止她想要说的话,“我不管你的过去,你已经做出了选择离开那里了不是么?在我眼中你只是十年前的小花爻,你说过,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花爻呆呆的看着他,仿佛看见十年前的自己,刁蛮任性,却乖顺的听他的一言一语。
趴在他宽大的背上她迷迷糊糊的说“郑青,你以后不会不要我吧。”
郑青不觉一笑,哄着他“怎么会,小花爻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要你啊?”
“你身上,有家的味道,有你的地方就是,就是花爻的家……”那夜无月无星,前方的道路却让人暖洋洋的,毫无畏惧。
是啊,那时的她不谙世事,无忧无虑,可以大声的说出对他的喜爱。可现在,她已不是当年的她了,满手血腥的她还能奢望什么啊?她转过身,苦笑道:“小花爻,已经死了,五年前就死了……现在的我……”
“你不是选择重新开始么?那为什么还揪着过去不放?当年你从未看低我,今日你亦不该看低我,更不该看低你自己!”语气中夹杂着紧张,害怕,还有些许失望,让花爻不由一惊,眼中有水汽弥漫,她摇摇头,疾步走进了屋内。
日光仍柔和的洒在每一寸土地上,影子也渐渐倾斜。风徐徐的吹着,树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切都这么安静自然,却又这样的让人不安。
他在等待,等待她的抉择,等待她迈出那一道坎,然后携手经历未来的所有。
过了很久,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张青!”抬起头,只见她清明的眸子闪着激动和不安的眼光“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么?”
阳光似乎真的很宠爱眼前的这人,那年那时光,就是遇见了这样的他,今日今时,他依旧温暖的笑着,朝她轻轻的点头。
但于花爻而言,那分明是一生信守的承诺!
门口,花爻笑得眉眼弯弯,许久许久没有这么打开心扉了。“那,请带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