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细作飞鸽传信将此时的人间惨状告知身在王庭一手促使这惨案发生的人,昭伊琛郓面色森寒,阿顿都甚至都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空旷的军机阁只他二人,看了那信件,琛郓已经有一刻钟都不发一言了,阿顿都有些担忧,如此自信骄傲的人,步步为营,招招设局,可他自己编织的这一陷阱在未曾套住敌人的时候已然埋葬了自己将近一万的子民!
这是对他自信的极大打击!那个莽撞自私的老头竟然如此心胸狭隘,如此狠毒的坑害了整座城的人!
“啪!”琛郓大手一挥,桌案上所有的奏折,信件全部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他低沉而又略带轻蔑的笑着,如地狱中阴森森的厉鬼一般,笑得人毛骨悚然,“好,好得很!”
阿顿都微微抬起眉眼,看向那个此时浑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甚至恐惧的男子,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如此,怒意凛然。
他挥笔“唰唰”的写了封信,冷冷的对阿顿都说道:“去,告诉他该怎么做。”
阿顿都领命而去,空空的军机阁此时更觉空寂。他揉揉额头,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本是胜算满满,却被那庸人如此搅局,近万手无寸铁的民众,他还真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他目光扫到那地图上,盯着那在地图上看着很小很小的地方,嘴角勾起阴邪的笑意。
“我该用什么来给你们,陪葬呢?”
逸云殿平静如世外桃源,上次左阏氏的大闹非但没有伤到花爻分毫,而且还让那闹事者数月没见着他们最敬仰的大汗。众人心下已知圣意,更加不敢贸然打搅这里的主人。
一袭镶金黑边蟒袍缓缓跨入这里,侍卫执戟上前一看,便恭敬的退了回去,让开了道。
脚步缓缓而入,似借着这方净土的宁静来熨帖自己仍带怒火,敌意的焦躁的心。他长身立于院中,清冷的月孤寂的挂在树梢,愁云微拢,月色朦胧。
屋内轻轻的传出淡淡的歌声,调子平淡,声音平淡,语气也是平淡的。却让人发自内心的漫漫溢出温馨幸福的味道,是家吧,是爱的味道吧。
昭伊琛郓轻声走向窗边,隔着纱,他微微看清床上那女子一手支着头,一手轻拍着那孩童,面容宁静祥和,双眼微微闭着却又似无声无息的散发着暖人的光泽。这般,堂堂乌智闻名四野的大汗竟偷偷躲在窗外听了许久,只因他不敢打破这方宁静,只因,他不敢。
他害怕她仍会刺得他满身伤痕,毕竟那日之后他们未见一面,未说一语。
可有些东西不能只靠回避就能解决,淡忘的。
琛郓犹自出神的看着里面,神思却在不断的勾绘着如何同她好好说话,殊不知,身旁,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女子披了件披风,头发随意是散落着,她面如璞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缓缓转身进了屋。门开着,她并不拒绝他进来,于是,琛郓也缓缓的跟了进去。
花爻从火架上提起一直烫着的茶水,素手执柄,滚热的茶水慢慢填满茶杯,热气寥寥上升,萦绕在二人之间。她将茶杯推过去,示意那人喝点,眼中微微带着狡黠的笑意。
这大冬天的,那人站在屋外那么久,她转转神色,缓缓扭开了头,不再看他,只是兀自盯着火架。
琛郓微微笑着,细细的将那茶水一点点的咽下,方才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冷。室内静得有些奇怪,花爻略略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微微开口,却被那人抢了先。
“你去休息吧,我就是无事到处走走,看见你这殿内清雅,便走了进来。”说完放下茶盏,起身走向门外。
花爻站起身,也不揭穿那人拙劣的谎言,深更半夜无事可做,到处走走?他是当自己有夜游症么?
走到门边,琛郓微微有些犹豫,还是转身说道:“你回去睡吧,别冻僵了身子,长恭会惊醒的。”
一抹淡淡的笑意浮现在脸上,花爻看了他一眼,双手去拿门,微微挑眉看向他,琛郓有些不自在的又将步子往外挪了挪。
“以后进来便是,我可不想再听见什么‘妖妃冬夜拒大汗于门外’之类的。”
琛郓眼中泛上淡淡的笑意,正想再说点什么,谁知花爻再次淡淡的开口。
“那事,我总还是要查清的。”门随即轻轻掩上。
徒留琛郓微微伸在半空的手僵硬着不知该放下还是叩响那扇门。
……
李常大军的节节胜利传至朝音朝堂,满朝文武无不欢喜,庄严而肃穆的殿上竟隐隐泛着众人喜悦的心情,就像成王败寇这千年不变的道理一样一般,没人斥责这黑暗的一笔,没人为那些无辜的冤魂叹息,没人在那人如今正是荣宠至甚之时当头泼那人,甚至是当朝天子的冷水。大家自动的记得了他的功绩,自动的忽视了那不堪入目的大举屠城所为。
刘澈微微眯眼看着底下的众人到底几个是真心欢喜,眼光微微闪烁,他扫向左手站立的第一人,那人微微低头,恭敬而安静的手持玉笏站立着。昨日他已请旨身体微恙已好上朝了,刘澈颇有得意的笑看着那人,朝音,可不是只有你一人可以替朕打天下!
“启奏陛下,李将军老当益壮,此番连连胜利必将扫荡乌智巢穴,扬我国威!”御史大夫宋诘朗声说道,虽没有明显的笑意却仍让人感到他的激昂的心情。
刘澈微微点头,仍是微微笑着。
“一老一少踏平乌智,此番定会成为史家美谈,名垂青史!”光禄大夫公孙筹乃是张少儿姐姐张君如的夫婿,此人武功平平,政绩平平,却因擅长察言观色,也因着裙带关系在官场左右逢源,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仍能在此番张家看似失势的境况下与同僚凯谈,并且官职也未因此而同其他张家人一样受到波及,如此便可见此人手段也非常人。
此言一出,刘澈微微眯了眯眼看向那人,此人甚会揣度心思呵。“光禄大夫所言正和朕心,”他微微直立起上身,轻轻唤来传令郎,“传令,擢平北将军李常升京都教尉,李常之子李立为虚华门卫尉,骠骑将军霍东篱加一千石,另赐其母为荣国夫人。”
殿内的人皆有些愣,此番虽是两者皆有赏赐,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李常的赏赐是实打实的,而这霍东篱则是面子上过得去,此番加了一千石,那这朝音的万户侯除了张青外便是他了,众人皆将目光瞟向那仍是稳稳站立不动的人,似乎这些动静仍未能影响到他一般。
“陛下圣明!”宋诘当先反应过来便叩拜下来,众人也纷纷叩拜。
太子刘肥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左手边的人,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饶是万般反对此次战争,可他们还是胜了,如此,身为一国太子他也无话可说。只是若不是站在一国储君的位置上来看的话,他替那人委屈。
下朝时,人群三三俩俩的不知是否真心的分享着别人的殊荣,张青缓缓的从他们身边走过,面容清静,无悲无喜,偶或看见以前熟识的人也会微微点头,一众人皆愣在那里,张青仍是毫不介意的独自走开。刘肥一直跟在他身后,看见如此,快步走了上去。
“舅舅。”
张青有些恍惚,这样的一声,好久没听见了呢。他转过身,恭敬的行礼,“太子。”
刘肥有些气短,他也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只是存心有意的要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为难,张青微微抬头,看着几步玉梯之上的少年,目光柔和的微微笑道:“太子何苦执迷?”
刘肥皱皱眉,倏尔,他也缓缓的笑了起来,他走下阶梯,同他并肩而立,才13年纪的小孩身形还未长成,站在张青身边他仰着脑袋看向他,“为何世人皆在高歌仰颂时我却一点也觉得不开心,为何李常将军带来的好消息除了让我微微释怀外,却觉得更加,担忧?”他转过头,看向那千级玉梯,延绵至底,望向那巍峨天际,万里风云。
张青微微颔首,淡笑着说道:“心系天下,当生忧怖。”他低下头看见身旁的少年带着如同曾经的东篱看他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也不由得软了下来,“太子心怀万民,乃朝音之福。只是苍生种种,各司其事,不用太过强求的。”
说罢,躬身告退,一个人缓缓的走下那长长的阶梯。
刘肥看着那人,风雪间,踽踽独行,喃喃说道:“心系天下,当生忧怖……”如醍醐灌顶一般,所有的不干,郁闷,气结,全数散去了。是呵,世人心皆不一,何苦要求他人同自己一般想法?万生皆有所司,何苦要求大家同自己一样,一国之君只有一人,而自己不过要做好各种权衡,把握好度,秉着心系天下的志向,朝着福泽天下的目标奋斗。
“心系天下,当生忧怖!”似是重重宣誓一般他又狠狠的说了一遍,转身便向虚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