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智,王庭,今夜,无眠。
昭伊琛郓在军机阁踱着步,案上七七八八的躺着几本奏章,他时而在军事图面前停顿,时而在沙图上皱皱眉。阿顿都立在一旁,不说半言。
室内,几位身着貂毛裘衣的王爷看着他们的大汗安静平和的对待着那一封封急奏。
朝音命李常为平北大将,霍东篱为右前锋,率领步兵五万,骑兵一万向乌智开战,而此刻,他们已然迅速的到达了阳都对岸。他们弃了陆路围攻,竟决心渡河而战,阳都守将倚着黑河的天然屏蔽消极备战,守卫松懈。
这是他们如今都知晓的军情。他们互相交换了神色,都不敢贸然说话,这位年轻的大汗偷偷的寻回神女,巩固了早先支持澹台家族的势力并将之拉拢,随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继承了王位,接着肃贪官,斩乱贼,招招迅猛,步步为营。这样的王,杀伐决断,果敢勇猛,他们还是乖乖的听命的好。
静静的屋内,昭伊琛郓突然低低的笑了一下,“这阳都守将昏庸无能,是该换换了。”
众将领一听,舒了口气,还好,大汗只是责怪阳都守将,琛郓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中,嘴角仍就笑道:“诸位王亲,此番刘澈冬日出兵,是定要伤我乌智才肯罢休,”他缓了一缓,扫过众人的脸,接着淡淡的说道:“那好吧,我白送他几座城池求和便是。”
“大汗!”一满脸横肉,头戴王帽的大汉直接站了起来,他怒气冲冲的吼道:“大汗若要不战而求和,我孟茂第一个不答应!”
琛郓看向他,走向王座,闲适的坐下,“哦?右将军不愿乌智求和?”
那汉子上前几步,挥挥大手,“不求!那些汉蛮子自不量力,老子不揍揍心里不爽!”他气势恢宏,怒目而视,随即转身看了看在做的大臣,有些咆哮道:“喂!降个鬼啊!你们倒是说说啊!”
一身形瘦削点,头发灰白,坐在右手第一位的人轻轻咳嗽着,他双眼闪着狡黠的精光,看着那不知轻重的汉子,嗤笑道:“孟茂,大汗和我们可没说降呵,大汗智慧绝伦,怎会白白送去咱们的国土,你这样大吼大闹的太不知轻重了!”说完仍是微微闭眼,老神在在。昭伊琛郓眉毛微不可见的挑挑,眸光在他身上转转,仍是闲适的用手敲着王座。
右将军孟茂丝毫不理会那人讥讽的语气,面上笑开了花,他一屁股坐下,大笑道:“不降好!哈哈,让老子跟他们好好打一架!”
四周众人皆面露鄙夷的神色,这个二百五将领右将军孟茂,贱民出身,却因在讨伐乱党之时威猛无比,被昭伊琛郓看中,特意提拔上来。除了一身好功夫,这脑子却真是不怎么好使,每次都被大汗拿来当枪使来判断诸位的心思。这个傻子,除了一身蛮力,一副铁骨,真不知道还有哪些好。啊,不对,他这些可以去对付那些汉人呢。诸位心领神会般的继续自在的端坐在位,那样,这冰天雪地的天,就让他去打吧。
昭伊琛郓微眯眼睛,一一扫过他们,轻声笑道:“诺顿王真是深得孤的心意,汉人有句话叫‘请君入瓮’,咱们就请他们进来吧。”说完,他走向军事图,众将领也随之过去,昭伊琛郓一一扫过诺顿,息乐,罗射三位大王,笑意盈盈的素手一一指过阳都,日泽城,戈洛城,随即画个圈,“就这几个吧。”
诸将领有些不明所以,方才那瘦削男子面色一顿,看向那笑意盈盈的琛郓,眼光偷偷扫过诸位,竟都没有任何反应。
“诸位没意见,那就如此吧。”他缓缓的说道,走向王座。
孟茂抓抓脑袋,看看四周的人,有些不明白。他嘟囔道:“反正大汗打架的时候叫上我就得了。”说完咧嘴笑了起来。
昭伊琛郓随意的拂过案上的奏章,也跟着浅笑着:“那是自然,”他抬眸看向那些仍有些迷糊的人,笑得更加柔和,“孟茂,领了战功之时可莫忘记诸位大王,忍痛割爱的无私啊。”
诸位终于醒悟过来,他竟是要拿阳都,日泽城,戈洛城为饵,这三座城池,分别属于罗射大王,诺顿大王,息乐大王。而之所以到戈洛为止,因为戈洛的沙漠螫影,那是一片让人丧失斗志,为止发狂的邪恶之地啊,饶是他们过了,也会损兵折将大半!他这招不费自己的一兵一卒取得胜利的同时竟也顺便削弱了他们三位王亲的势力!
息乐和罗射看了看诺顿,诺顿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一样,慢慢的行礼,缓声说道:“愿为大汗出力。”抬起眉眼扫向那二人,眼中的讥诮之意分外明显,这猪一样的二人呵,就等着被他搜刮干净吧。
琛郓笑看着他们,眉色不动,只是对着那个二百五将领微微点头微笑。
右将军孟茂扯下帽子,摸摸顶光的脑袋,咧嘴没心没肺的也笑了起来。
……
长安城,将军府。梧桐已然凋落,百花亦零落碾作尘土,肃穆的将军府,众人皆不敢高声喧哗,嬉闹。
将军府的主人被皇上劝其休养,将军府的主人交出了大半的兵权给了另一个将军,将军府的主人连续大半个月不再过问朝堂之事,闲情雅趣,怡然自得。可是将军府其他人却过得战战巍巍,谁知道下一刻皇上会不会,劝其归天啊!
庭院内,张青一身宽松衣物,在院中轻舞着剑。剑如行云流水般闲适的穿梭在层层空气中,舞剑之人面色温和,似与自然融为一体,随风而动,随性而舞,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发丝也随之飞舞,一挑,一斜,一刺,一转身,一抬眸,远远看去,恍若水墨画间的翩谪仙子,仙家道人一般。
平乐在廊中静静的看着这稳如山,静如水的男子,忽然回想起那日那人对她说的话。
“你不懂他。”
她缓缓勾起唇角,是啊,如此一个不显山不含水却散发着稳如山静如水的气质之人,如此一个温和谦恭却善用攻心之术收买人心之人,如此一个看似悲天悯人却心冷若冰之人,她的确是不懂呢。
“老爷。”女子轻声呼唤,缓缓走入院中,她接过婢女递来的巾帕,伸出芊芊素手,意图替那人拭去额角的汗渍。
张青微微侧脸,面色仍是淡淡的带着疏远的气息,他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微微弯身,“公主。”
平乐面色暗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温婉,“冬日已然来临,老爷切莫因此而感染风寒。”
张青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依旧面色温和的回道:“有劳公主费心了,皇上命微臣好生调养,臣自会好好保重。”
平乐一怔,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她收回巾帕,婢女前来接过,“老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苦呢?”
张青抬起眉眼,看了一下她,依旧温和的带着浅笑:“公主折煞微臣了,臣自会谨遵圣意,冬日天寒,公主亦要好生保重身子啊。”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平乐面色一变,脸上扫过尴尬的神色,她紧紧的攥着丝巾,冷冷的说道:“有劳将军费心了。”
“稠汗缠身恐污了公主慧眼,青请告退沐浴。”
四年了,他竟还是如此对她,君臣之道分得如此清楚,那夫纲妇德呢?他何曾如同寻常夫妇一般唤她闺名而不是这冷硬的称谓!
平乐敛下眉目,淡淡的挥挥手,转身也走开了。
院中冬风卷着干枯的树叶盘旋着上天再坠地,如此反复。这多变的天呵,这多心的人。
张青冷冷的看着那女子离开的背影,负手执剑,身子周围竟淡淡的笼上一层寒冷的杀意。
……
“公主气息不稳,血流不畅,似,似是才……”
“才怎样?”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砸向跪着的大夫。
那人磕头如捣蒜,“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你快快道来,将军恕你无罪。”苏广喝道。
那人扑通一下直直的将整张脸都贴在地上了,“似,似是小产之后的症状。”
“胡说八道!”苏广上前一步立马拔剑指向那人脖颈。
“苏广,”张青淡淡的制止道,“萧大夫,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将军恕罪,恕罪啊。事关公主清誉,将军名声,小人自知兹事体大。可,小人的确在替公主诊脉之时见秋胥在后院倒药渣,因为那药味同小人开的方子不尽一致,小人,小人一时好奇前去查看,才发现,发现那药物里面竟有红花。而那包药也的确是滑胎所用,小人纵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拿这事同将军玩笑!”
书房内,静得怕人,那大夫只觉得下一秒人头就要落地了,他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一直将脸贴着地。
张青微微叹口气,挥挥手,“罢了,你起来,走吧。”
那人立马谢天谢地的拜别起身。
“唰!”剑光一闪,鲜血一抹飞溅出来。
那人努力的扭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将,将军,你……”
“身为公主的人你偷探主子隐私,当诛,身为本将军之人,若非我严词逼问,你又岂会照实说出?如此心不实,行不端之人,诛之。”张青坐在正位,眉眼都不曾抬一眼。
“咚!”那人沉重的倒在地上,似他悔过的心。
张青揉揉额头,有些头疼,“苏广,你说,人怎么总是不知足呢?”
苏广立在身侧,脸上的气愤多于幽怨。
这姐弟二人,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