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张青从梦中惊醒,突然有些失声的喊道:“花爻!”,他擦擦出了一身冷汗的额头,有些茫然的看向四周,红烛早已熄灭,房间显得很冷清。张青翻身下床,突然觉得身体绵软无力。穿好衣服,披了件风衣,他支撑着身子走出了门外。
“苏恒,苏恒!”烦躁的使劲摇摇头,该死!头怎么这么晕!
“老爷……”
“花爻呢?”
苏恒看了他一眼便立即垂下头,“花爻小姐今早已然离开了。”
张青有些头疼的紧,他用手揉揉太阳穴,“她有说到哪里去了么?”
“她,她说她走了,让老爷不要恨她……”
“走了?!什么意思!”
“就,就是离开了。”苏恒看着眼前的张青,一改了往常谦谦君子的形象怒目而视,小心翼翼的回答着。“老,老爷。”
“滚开!”张青一把扯掉身上的披风摔在地上,推开苏恒便要往外走,头一阵眩晕,也不知是被震惊了还是怎么。他有些乏力的扶了扶廊柱。
“老爷!”苏恒看着如此失常的张青有些举足无措。
“找,快去找!”他喘着气,胸口闷得不行,似气血翻腾一样。“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老爷!”苏恒吓得大声叫了起来。
“你不用去找她了,她说了走了。”平乐公主缓步而来,看着如此颓废的张青,又一个为情痴傻的人,眼中不禁闪过嘲弄之色。“她走了。”
张青恨恨的瞪着她,嘴角还残留的血渍,衬得脸色越发惨白。“给我找!就算她在天涯也给我找回来!”
平乐公主悠然的矗立在那,她看向苏恒,“你不觉得现在给你老爷找个大夫才是正事么?”
张青脸色越发惨白,他紧紧的攥着胸口,难受得不行,苏恒见张青如此神色,连忙唤来小厮出去找来大夫。“老爷,先回房吧,我一定让他们好好找。”
张青毅然的将苏恒搀扶在臂弯的双手推开,落寞的独自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慢慢前行,佝偻的身形宛如背负千斤巨石那般,举步维艰的仿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依然执着的往门前慢慢挪去,一步一步,看似柔弱之极,却又坚定的令人胆寒。脑海中似乎还依旧回荡着昨晚那名女子借着酒精,向他大肆宣泄的声音。是声嘶力竭的嘶吼还是掩面低泣的哀柔,都不再重要,此刻的脑海中女子的娇弱容颜伴随着声音盘旋扩撒着,直至模糊不清,直至烟消云散。
他晃晃忽忽的看注视着那扇摇摆不定的木门,脑中竟只回响起她歉疚的呼喊着“张青,张青……”她那璀璨的笑容也瞬间变得竟是如此的哀怨那般的狰狞。
原来,原来呵……在他面前她也学会了虚假的伪装,善良的粉饰。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身子也颓然向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早知如此,何必挽留。
独孤狸下了马车,急匆匆的正往大将军府上走,埋头迎面碰了个人。
“独孤先生?!”
“东篱?”独孤狸皱着眉头,“你?”他抬眼看了那闪耀的门匾一眼,示意问他为何到这来。
“苏管家说舅舅病了,我便从宫中急急赶了过来。您怎么?”
“病了?!”独孤狸纳闷的喃喃自语,怎么这么巧?
东篱点点头,右手向前,示意他先走,“请,不过具体的还得看了才知道。先生也是过来看望的么?”
独孤狸停住脚步,神色严肃的看着他,“青霞不见了。”
卧室内,薛胜看了看面色焦急的二人,微微叹气,摇摇头。
“将军中了毒,武功已失……”
“胡说!”张东篱几个大跨步,走进床榻,床上张青皱着眉毛紧闭着双唇,竟有痛苦的神色。看了看薛胜不似玩笑的神色,他抿抿嘴唇,手也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性命可堪忧?”
“若非将军有武功底子,恐怕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了,如今性命倒是无忧,只是功夫……不过这毒来得也很是奇特,我亦为无法知晓到底是何毒,似是几种毒的综合。如果师妹还在世,说不定还有一解。”
独孤狸沉思片刻,朝薛胜借了一步说话,细声叮嘱:“此事攸关国体,万望不得声张。”
“学生明白,张将军乃朝音国魂,此番若被乌智得知,岂非是国难当头!”
独孤狸点点头。
众人神色沉重的送走了大夫,苏恒有些沉声说道:“东篱少爷……”
张东篱奇怪的扭了扭神色,只是嗯了一声。
“昨晚,”苏恒犹豫了一下,“昨晚老爷和花爻小姐在一起……”
独孤狸看向张东篱,只是用手握拳轻咳了一声。
张东篱神色淡然的走到张青床边,“舅舅昨日大婚,怎会不在新房?”他抬起头,缓慢的说道:“苏管家,莫是弄错了吧。”
“我,”苏恒顿了顿,放弃了。“是。小的多话了,小的立即安排人手找寻花爻姑娘。”说完有意的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张东篱,退出了房间。
独孤狸看向面色森然的张东篱,心中不由得一叹。
“先生……”
独孤狸苦笑了下,“如果我们都被自己的心骗了,可能如何?”
天知道他是多么希望答案是否定的,不过,昨晚花爻那种状态,舅舅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但,如果他们昨晚在一起,花爻又怎会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啊?张东篱不得其解,有些愤愤的捶着柱子。可是,能在舅舅身边下毒的又怎能是易事,何况,何况昨晚他陪花爻喝酒的时候她的神色分明很奇怪。
她内疚!
明明前一刻还因舅舅娶亲很痛苦的她怎么会在下一刻醉酒时脸上呈现愧疚的表情,张东篱抿唇不语。是因为他们一直只把她当成了花爻,甚至白面修罗,却忘了,她还是乌智人?青霞此时也消失了,昨天还得依靠轮椅无法自由行动的人竟在大家出去寻找花爻的时候莫名的消失了!
张东篱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床上仍紧锁眉头的张青,心中苦苦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那么爱他怎么会?当时宁愿自己受伤都不忍对舅舅痛下杀手的她为什么会突然对舅舅下毒!若真是花爻,即使是她做的肯定也不会一声不响的走掉的!
张东篱紧紧拳头,突然开口说道:“我去找她!”
还不待张东篱走出房门,平乐公主走了进来,她淡淡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张青,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脸上仍挂着百无一害的笑意,“身体怎么样?”
独孤狸起身服拜,“大夫说是气急攻心,郁结于心,调养调养便无妨了。”
“是么?早上花爻走,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平乐随意的摆摆衣袖坐了下来。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张东篱急促的问道,甚至忘了对公主敬意的称谓,独孤狸轻声咳嗽提醒着他。
“恩,”她瞥了眼张青,无所谓的说道:“可能,心伤了吧。”她眉眼轻轻闪动,突然诡异的笑了一下,“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他,难道她知道他病了?”平乐伸出白净的手抵着下颌疑惑的说道。
张东篱微不可见的退后一步,铁着脸,闷声说道:“恕臣告退!”便大步走出了门外。
独孤狸追了出来,“东篱!你到哪里去!”
他直直的看着天边,赌气似地说道:“我去找她,我不信!”
独孤狸叹了声气,“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信她,她本就不能原谅我。”他捉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离开“听我说,东篱,你不能走,现在张家可就你啦!”
张东篱神色动容了一下,却仍抿嘴不语。
独孤狸眼中充盈着哀伤,“即使难过,不愿相信,可是,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呀!”
“是不会,不是不愿相信!”张东篱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相信是她毒害舅舅!”
“找人的事我去办,你好歹在朝堂上给你舅舅争取点时间。东篱,这事可大可小,若此事是有意为之,那,”他向张青的房间看了一眼,“那风雨也要来了。”
张东篱收回目光,看向自己脚下,突然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他不会,绝不会放过那些人!
张青不日便醒了过来,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只是平静的召回了寻找花爻踪迹的人,对于那个离奇消失的女子他不想再去思考有什么未知或无奈的原因。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曾有什么疑惑,好似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好似时光记忆就在某一处戛然而止一般。
生活依旧,但他们都发现,他变了。
更加不爱笑,不爱说话,他如同失了神韵的神祗一样,成了威严的石像。
但张东篱却觉得,如今的张青就如没了虎牙的老虎却多了个比老虎牙还要厉害的防范之心一样。
他害怕他,因敬畏而不得不远离……那偶尔阴戮的眼神,偶尔冷讽的笑意,偶尔森然的气息,都让他觉得他变得陌生了。
朝堂上一直低调处事,远离党系之争却也素来温文尔雅的张青对那些针锋相对的人也开始了以牙还牙,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没了谦和,更多了冷漠。加上张东篱乖戾傲桀的性子,很少人敢再去招惹张氏一族。
新的府邸没了那女子的笑声,加上一位地位尊贵脾性却有些暴躁的公主,府里的人活得兢兢战战,私下里便会偷偷讨论那曾经如清风般一直明朗存在的女子。
有次张东篱随张青去书房之时路过下人房,竟听得分明,张东篱扭头看向张青,却见他仍是淡然的浅笑着,没有一丝波澜。
“花爻?府里曾经有这样的人么?”说完便似没听见任何东西一样的走开了。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张东篱突然觉得有些愤愤不平,可当自己质问自己为何生气时,才发现,自己竟也不知是生的哪门子的气。侧头看看那些仍在谈论的仆人,张东篱将眼光投向了天际。
在这个她不喜欢的地方却有着这么多人的惦记,而这么多人中,却没有她最惦记的人如他一般的惦记着她……
很多荆棘已然扎根在了张青的心底,一直以来他都活在深深的不安中,此番好不容易将心打开,却被人赤裸裸的捅了一刀再不带走一丝血迹的潇洒离开,他怎会再愿那人回过头来再在他的伤口上撒点盐?!
既然不想面对,那就尘封吧……也不知真是心里作用还是怎样,他就真的漠然的忘了她。他不知曾经有个名叫花爻的美丽女子曾那么那么的喜欢着他,他也不知自己曾那么那么珍惜的想拥有她。
好像一切都是大梦一场一样。
只是,人好像不再是故人了……
“长相守,长相知,与君白头,执手携行。风雨皆同渡,伊人恰如旧。”这恐怕也只是最美好的梦吧……
或许如同欧阳路所说的那样:人总是用自以为是的保护去伤害最不想伤害的人。此时一别,殊途一生,本是很简单的事却因着两颗一直在乎的心而生了嫌隙,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们回顾往事时,才会发现,青春,生命,那般有限,为何他们却一直执着在互相伤害而不是互相舔舐。
相爱已经那般不易,为何还要苦苦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