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老天像是永远有睡不完的瞌睡一般,总是早早的挂上了夜幕。有些暗黑的天空压得天有些低沉。花爻蹑手蹑脚的轻轻路过青姨的房门,仔细听了一下房间里已然静悄悄了,暗暗呼了一口气,轻轻的笑了下,便又继续往外走。
竹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背后陡然传来很轻的一声:“你要出去?”
花爻有些尴尬的扯扯嘴角,“那个,那,我有些饿了,想出去找点……吃的……”看着青姨越发疑惑的眼神,花爻觉得自己的谎话编的很糟糕。
“饿了?”青姨微微点点头,转转轮椅,背过了身,“那给我也带点。我,也饿了。”
花爻大步追了上去,“那个,其实,我……”
“想出去?”青姨依旧平淡的问道。这些日子虽然她陪着自己,不过她怎会看不出花爻的心思呢?有时候吃着点心,说着话,她会走神;有时候笑着笑着会黯然神伤;有时候又会对着外面的景致发呆……她知道她想念那人了。
花爻像是偷糖的小孩被现场捉住一样,有些窘迫的低着头,“那个,我想……”花爻偷偷抬起一只眼看她,见她仍旧神色温和,突然就像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泄气了。
她蹲下身来,将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声音温婉的说道:“青姨,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个人的对吧。五年前,我任性的闹着回长安就是为了见他,可惜错过了。”
青霞眼中藏匿着深深的悲哀,她轻轻的用手抚着她的背,如同多年前一样,哄着她安睡般。
花爻抬起头,笑着看着她,“不过,我又找到他了呢。他改了名字,成了侯爷,所以当时我找不到他。后来,后来我想这也是天意,我和他的缘分已尽,最后一面也见不着,所以我同你离开了长安。谁料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花爻抚过她膝盖以下,神色黯淡,“你受伤了,我们谁也没法离开长安了。”
回顾着那段黑暗的岁月,尽管花爻这大半年来一直努力忘记,可谁又知道记忆这东西,就像春草一般,只要给点雨水便会四处萌发,漫山遍野长满心田。
那鲜血四溢的场景,像被定身一般的只看着青姨柔弱的身子被那奔跑的马车压过,来不及呼救,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呼吸不得。她无力的瘫坐在血泊中,青姨昏死在自己的怀中。她不知该怎么办,是啊,陌生的国家,陌生的长安,周围陌生的人奇怪的打量着自己,却没有一个人帮她。
“跟我走。”一精致的鞋面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怔忪的抬起眼,目光有些涣散,好不容易聚焦成功,便只看见了一名女子妖娆的侧身,柔和的面部曲线,像发光的宝石一样吸引着自己,那人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跟我走。”她再次说道。
怀中的青姨被两名男子扶起欲要抬走,她回过神有些警惕的捉住其中一名男子的手。
“我家主子是在帮你。”那人说道。
她便放手,慢慢的跟着那一袭高贵妖娆的身影。
跟着进了一所府邸,她看着那女子傲慢而娇媚的同府内一干男子笑着,然后她摒退了众人,徒留下昏死的青姨软软的躺在椅上,自己则紧张的看着她从容的品茶。经过很长很长的眼神较量之后,那女子突然笑了,她略略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己,然后轻启朱唇。
“你好呀,澹台花爻。”
她当场石化,随即褪去了害怕和紧张,她突然变成了一只警惕的狼,神经紧张的看着那妖媚的女子。她想,即使是死,她也有把握能先掐断了她的脖子!
那女子轻轻的拍掌,笑道:“恩,不错,我喜欢这眼神。”她走向自己,如同骄傲的狼王一样睥睨着自己,她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微微侧头“我们合作吧。”
她挑眉看着她,“我不明白。”
她似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你知道刚才那马车的主人是谁么?”
花爻也不答,本来也只看到了一面简单的旗帜,写着“张”。
看她固执的等着她的回答,那女子耸耸肩,无所谓的转过身,“很简单,你同我一样,有着仇恨。你需要我,而我,也想需要你。尽管,后者可有可无。不过,我喜欢你,所以考虑同你合作。”
花爻觉得又可气又可笑,声音有些僵硬,“那倒还承蒙你看得起。”
那女子也不恼,努努嘴,不以为然的说道,“看她再不救治恐怕要失血过多咯。”
“你想要怎样?”
“我要你成为我的利刃,踏平长安,颠覆朝音!或者我也可以帮你,复国!”
花爻相信自己的眼眸肯定瞬时瞪大了许多。
踏平长安!
颠覆朝音!!
帮你,复国!!!
眼前这女子的野心究竟有多大,敢胆说出这样的话语!
她不禁有些嗤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女子轻身转了一圈,脸色有些狠戾肃然,“因为我是刘灵,而你,别无选择了不是么?”
跟着那妖冶的女子辗转定居在了长安,却像个隐形人一样的活在这片空间。在那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同许多人一起学习,一起接受挑战,一起完成任务,她们彼此毫不相识,只有同样的目标,共享同样的空间,同样的死士称号。睡梦中也会不断的回忆起白日里遭受的阴冷的嗤笑,狠戾的毒打,怨恨的眼神。
她甚至不愿睡觉了。
“这样的你很让我看不起!”
“要想成为能同我合作并肩站立的人就要变得强大!”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花爻!记住,今天你受的伤都是应得的!”
“你就这样不堪一击?!”
“你的恨呢?想想,你因你所谓的仁义而不敢下手时,他们呢?!霸占你父汗的皇位,凌虐你的子民,诛杀你的亲人!甚至连一丝生存的机会都不留给你,你还有什么?!除了反抗,你还能干什么?!”
“杀了他,杀了他!”
利刃划过肉体的声音,四周,都安静了……
滚热的血换回了她的神智,提醒着她方才还阴狠决绝的想杀死自己的人已然死于她的剑下。
她有些木然的回过头,那女子轻轻的擦拭着手上溅起的鲜血,笑靥如花。
于是,她逐渐冰封起那颗仁慈天真的心。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她会想那年如果撞的是自己该多好啊,不过这样想后又会后悔。转过身,便是无法言语,无法行动的青姨,除了唯一还在跳动的心脏证明她还活着。她会后悔那般想,是因为如果要青姨遭受这样的罪,她才会更加后悔呢。
“我成了杀手,白面修罗,不错的称号。辗转于生死之间,我总能绝处逢生,不管对方多么强大,我也总有办法割下他的头颅。好像就只有别人温热的血和青姨你温暖的神情提醒着自己还是活着的。那次刘灵说是我最后的一个任务,本来迟早我也是要去杀了那姓张的,可是,青姨,”花爻有些无奈的笑道,“他就是我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个人呵。”
天越来越黑了,微弱的灯火似乎都要被夜幕给吞噬。
“他是我唯一的失手,小时候是,那时是,现在也是。青姨,我本以为像我这样的是只有活在黑暗中的,光明是那般美好却也那样刺眼,我无法去享受。可是他说,要带我回家呢!”
那日暖暖的阳光竟有那样的穿透力,一点点的照进自己腐败霉烂的内心。
“即使只是看着他也好,让我放下仇恨我也是愿意的。我想好好的过。”
抚着花爻背的手明显的一顿,青姨有些悲哀的垂下眼睑。她说她想好好过……可是,小爻呵。
“青姨,我喜爱着他,一直都是。等你好了见着他你也会喜欢他的。他那么好,那么好!”似是有点担心,花爻抬起小脑袋,试探的问道:“青姨,你会喜欢他的吧?”
青霞轻轻的帮她捋捋头发,手摸摸她有些冰冻的脸颊,爱怜的说道:“外面现在风大,小心坏了身子。”
花爻摇摇头,捉住她的手,“我有些想见他了,我知道这几日他定然很忙。可能因为我,可能又不是,我不敢去问,害怕给他又惹些麻烦。我就想偷偷的去看他一眼。”
“傻孩子……”该怎么给她说呢?他的确很忙的呵,忙着同那公主成婚。
“青姨。”花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哀求道。
“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好吧?今日晚了,看这天是要下大雪的,你别去了。陪我说说话吧,你走了,这里就觉得好孤单。”
花爻有些失落的放下手,点点头,站起身轻轻的推着青姨的轮椅走进了房间。
竹门外,黑暗中,一男子的轮廓隐约可见。看着那房间中的点点烛火,回想着方才那女子的话,半晌无声。身后已然走进了一个人,他听见那人有些沉沉的叹息。
他转过身,黑暗中看不清神情。“谢谢你。”
“恐怕现在整个朝音不知你三日后娶妻的只有她了吧。”
“乌智那边什么情况?”
“皇廷内的人一切如常,那昭伊军斜自登基以来一直沉迷酒色,身子已然要扛不住了。只是,我总觉得现在乌智仍能蒸蒸日上的发展着,似是皇权早已被其他人掌控一样。我担心,我们可能盯错了目标。”
张青顿了顿,忽道:“乌智的太子昭伊琛郓呢?”
“那竖子倒不似他父亲,只是寄情于山水,同他妹妹整日游玩。张青,你是定要那么做?皇帝现在的心思可是越来越大了,你确定你帮她夺回她该有的是对她最好的选择?”独孤狸低低的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问题。
“嗯,正是因为皇上的心思越来越大,我才想这样做。如果我替皇上拿下乌智,拥戴她即位,是对皇上最好的交代,而皇上因为她的血统加上那软禁在长安的于单太子,也会给她一片平安的土地让她生活,替他管辖整个乌智。而这些的前提是要皇上继续信任我。”
“你觉得当时她离开刘灵放弃了最直接的复国计划,现在还会愿意去即位?”
张青顿了顿,“当时她还可以有我,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只怕,她会因为恨我而做些什么傻事。”他转过头,看着那投在纱窗上的身影,双眸因为那些微的烛火映得熠熠发光。他不知道也无法了解,失去所有的希望对她而言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形。
虽避无可避,仍愿那天越迟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