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睡后让人觉得闷热却又倍觉疲乏,张东篱懒懒的躺在凉塌上,无聊的挥着手中的扇子仍止不住的翻身,侧过身看着书桌旁站立如松的花爻仍淡然的挥笔练字,火气便腾的冒了出来。
“哎,我说,你干嘛声音都不发出一个呀?屋外的蝉叫声都可以证明它比你的存在感更大!”
花爻头也不抬,“那你找它们去呀!”仍旧埋头练字。
“你!”张东篱顿时坐了起来,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你这女人!我好歹轮值休假回到府中,你也好好的陪我说说话呀!”
花爻放下笔,摊起手中的书简,轻轻呼着气,“说什么?”眉目分明没有移动半分,想起自己拙劣的字迹,在给张青回信时才觉得相形见绌,所以更加发奋练习。
已经第四封了。
“大漠晚间清凉无比,无端让人觉得有些,想家。长安却是没有这样的风景,你会想家么?”她会仰望星空,落寞的夜空也会浮现出他的容颜。她才知,原来挂念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昨日在大漠内巡视,得了一处清泉,竟见着了好多漂亮的石头,可喜欢?”轻轻的摩挲着石头的每一寸肌肤,清凉光洁,她可以想象他带着暖人的微笑如孩童般赤脚松懈的在水底找寻着漂亮的石头。寻了一个小瓷杯,注满了清水,她小心的将他们放了进去。瓷杯就放在他的书桌上,粼粼水波荡漾,似她隐隐颤动的心。
“夏日炎炎,夜间却也要注意莫要着凉。”她便会傻笑着嘟着嘴自语道“长安可热着呢,比不得大漠。傻子!”
他的每一封信都是附在家书内单独给她的,简短无比却让她倍加珍惜。然而于她而言回复则更是一件让她头痛并快乐的事。她想告诉他自己每天生活的点点滴滴,想告诉他,自己每过一刻便如春天的蔓草一样滋生的思念,想告诉他,自己每一天对他来信的殷切期盼。可是,下笔时,却总是迟迟下不了。
很多话,竟不知怎样说。
“喂!花妖精!别仗着有舅舅便欺负小爷我!”张东篱七尺男儿立了起来,虎目怒瞪。
花爻瞥了他一眼,仍不冷不淡的说道:“我哪敢?”
“哼,一天到晚都练练练,我倒要看看你写成了何般光景?!”说完趁着花爻不备一把扯过了竹简。
“还给我!”
“唔,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东篱任她夺去了东西,甩开了扇子,兀自捂着肚子笑得欢腾。“也对,也对。哈哈哈哈,练了这么久还写成这样,是该继续,继续!”他笑得直不起腰,做着滑稽的“请”的动作,“免得下次回个信还要让我代笔!”
花爻脸腾的一红,可恶,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写得难看才会在每次回信时请他代笔么!这家伙!想到这,她啪的一声,将竹简摔在桌上,直接朝他面门打去。
“哎,我,我好男不跟女斗!喂!还真打啊?”张东篱左扭右扭躲着她的攻势,退着出了书房。
走道上一众仆人看见这般光景已是见怪不怪了,自张青走后,东篱少爷又常在宫中值班,只剩花爻一个人的侯府常常有些冷清,好在她性子也静,但每次张东篱轮值休假时那府中可就闹腾得很呀!如这般情形真的是见怪不怪呵,更何况,这府里,真是清静得过了些,闹一闹也好。
仆人皆偷偷掩嘴而笑,默默的退避开。
“你给我站住!臭家伙!”花爻脚尖轻点,腾身而起,漂亮的几个旋转,便落在了张东篱的去路上,“哼,看你跑!”
张东篱一耷拉脸,“不是吧,这么小气?!”说着话身子也没有闲着,花爻一掌派来,便迅速的后退,一个鹞子翻身,堪堪避过,“哈哈,还差点哦!”
“哎哟!”一女声惊叫破空,在这和谐的氛围中竟似白日诈尸一般让人觉得怖戾。
花爻歪着脑袋,避开张东篱高大的身子挡住的视线,珠钗映着夏日的阳光射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还没待看清,便又听那女声怒喝道:“胆大包天!竟然敢胆冲撞公主仪卫!”
花爻不屑的在心中冷笑,这算什么事,一声不响的跑到别人府中还大摆行头?!
一众隐匿在角落的仆人尽皆跪下,张东篱看了花爻一眼,二人也规规矩矩的行礼叩拜。
“罢了,秋胥,”平乐公主这才众星拱月般婀娜的走了出来,脸上仍挂着醉人的笑意,她轻挥素手,一干人等便叩谢皇恩。
“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赎罪呀!”张东篱依旧如在宫中那般挂着嬉笑的皮面,惹得花爻心中不由得鄙视万分。
平乐轻轻的抚了抚发髻,淡淡的说道:“怎么,这侯府,我还来不得了?”
“哪儿的话呀?!”张东篱朝花爻使使眼色,花爻便悄悄的退后了几步。他傻愣愣的摸摸鼻子,笑道:“这不,若是我们早些到府外迎候不是也不至于冲撞了公主仪卫么。”
平乐瞥了他一眼,接过苏恒命人奉上的茶,浅笑着撇开茶沫子,“冲撞也是无妨的,”她抬起眉眼,笑着看向他和花爻,“谁让朝音只有一个张青呢?”
众人心中皆是一愣,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呵呵,”平乐随意的笑道,兀自打破了僵硬的气氛,“东篱啊,你舅舅这次可又打了胜仗啊。皇上可欢喜的紧呢!”
“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替朝音开疆拓土乃是朝音子民分内之事!幸而舅舅不辱使命!”难怪别人说,若是三日不出门,这长安城变天也未可知啊,这才一天不到,已然出了这么个消息。
这长公主又是唱的哪出?今日怎会这般张扬的挑衅?
“不辱不辱。”平乐轻笑道,“若皇天庇佑连连胜仗下去,侯爷此次回来定是可以再升官阶的。你也好好想想有什么赏赐是可以想要的,唔,”她兀自托着下颌,突然又眉开眼笑,“张家怕是什么也不缺吧。若说真缺什么,”眼珠一转,巧笑连连,轻声对他说道“怕也只差……”她点到为止的禁了口,却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张东篱立马跪拜在地,“张家为国之心日月可鉴,还望公主明鉴!”
“得了,起来吧,我又没说什么。”
“公主聪慧可人定能明察秋毫!”
花爻却在心中瘪瘪嘴,明察秋毫?古语不也还说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的么?这马屁拍得也不怎么样嘛!
似是听到了花爻的心思一般,平乐将眼光投向了东篱身后,目光如炬,让花爻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花爻?”
花爻一愣,随即上前,“民女在。”
随意的推开茶杯,平乐淡淡的说道:“收拾收拾,随我进宫。”
因为记忆中张青告诉她曾经也有一位女子就是被如此言语给带进了那座牢笼,而带走那女子之人就是眼前的平乐公主。这些让花爻不自觉的联想到了某些东西,她立马跪了下来,“民女惶恐。民女粗鄙不堪,礼数全无,皇城乃贵胄之地,民女只恐唐突了圣殿!”
轻笑一声,“想什么呢?如皇后那般机遇可只是百年才有一回,何况你,”她故意的顿了顿,随即笑笑“也不及皇后当年的惊艳呀!”眉目一扫,看向了张东篱。东篱面色一变,却只是抿紧了嘴唇。
“民女愚钝,还望公主不吝指教。”花爻再次叩拜。
冷笑连连,她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若皇上真有那心思,你也逃得了?算了,就这身吧,换来换去也是麻烦!摆驾,回宫。”
“公……”
张东篱的衣袖被花爻扯住,她轻轻摇头,口语状:“等我回来。”
马车内,熏香撩人,花爻忍住了鼻子想打喷嚏的欲望,只好不停的在脑袋里胡乱猜想来转移注意力。平乐在车内也只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双双都不说话,车内静谧得有些压抑。
良久,平乐轻声咳嗽,将神游太虚的花爻唤了回来。花爻抬头,便看见了笑得诡异的一张脸如放大般处在自己面前。
不自觉的向后挪了挪身子“公,公主。”
平乐懒洋洋的挪回了身子,“你方才让本宫想起了一位故人。”说完不屑的撇开了眼,“手下败将。”
花爻一愣,心中叫苦不迭,她这又是长得像了哪门子的故人,惹来了这位长公主的怒意啊。嘴上却是只字都不敢提的。
平乐顿了顿,“你也是知道皇后的出身的,花爻,我可以培养一个皇后,便也可以培养第二个。”
花爻低下头,掩下眼中的不耻,跪拜道:“公主……”
“呵呵,是想说你不想与她为敌么?”她丝毫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是因为张青呢?还是因为他呢?”
他?哪个他?张东篱?
“张家人?哼哼,”平乐冷笑了几下,突然目光凌厉的看向她,“这皇城还没有敢背叛我的人!”
花爻的后背不由得发麻,似千虫万蚁般叮咬自己一样。“民女愚钝,不明白公主所言。”
平乐看着她,良久轻笑出声,“谁会想到全城通缉的白面修罗此刻竟在我的銮驾中呢?”
花爻神色一顿,直直的注视着她,“公主想做什么?”
“我不喜欢同人谈条件,我只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生,要么,死!”
“为何死?”
“你这问题问得奇怪,”平乐惬意的舒展开她的秀腿,单手支着头,笑盈盈的看向她,“岭南王造反,刘灵赐死,可好像还少了一个人。这不该死么?”
花爻不语。
“刺杀朝廷重臣,欲谋害皇上皇后,这,不该死么?”
“身份不明,来历难测混迹侯府,这不该死?如此,还要问为何死?”
花爻轻轻笑道,昂起头,仍旧问道:“那如何生?”
平乐眸光一闪,带些谋略的果断,“很简单,如我所说的做。我知你做那些事也定是不得已,皇后一介奴婢也能得今日风光,我便也能许你日后荣华。”
花爻轻轻起身,作样一般的拍拍膝盖上的尘土,随即回视着她的眼光。“民女还有一个建议,”
平乐挑挑眉。
“磊落生,磊落死。”
她眼中萦绕出阴郁,竟讽刺的笑出声,“没想到,时隔多年我竟还会遇见第二个那样的痴人!也罢也罢,本宫素来不喜强人为之,你若选择那便走下去。不过,”她扭过头,看向重重沙帐外,“当年那人早已归黄土,寻不得半分尸骨!”
“民女谢公主提醒。”花爻不卑不亢的回应道,回到位子上,眼睛平静的目视前方。
岭南王造反可大可小,皇上既然只是赐死了王府内一干人等却并未明着波及九族,这便表明皇上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仁厚的形象,既然事情已结,她这一个可算也可不算刘灵一伙的人又有何分量再次引得皇上彻查呢?更何况,白面修罗只是个传说,可没人敢拍着胸脯说她就是刘灵的人!至于其他一切该死的原因则是可有可无的,自己怎么想不重要,其他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决断她生死的人该怎样想。愚钝如她也是知晓有个词是叫“莫须有”的。
至于如何生,花爻敛下眼中的嘲讽,那皇宫,八抬大轿抬自己进去怕也只会惹来自己怒劈红轿,踏翻城门的下场吧。当年那人那般允诺自己也只是嗤之以鼻,更何况,还要受她摆布?!
只是,这“文刁皇上”莫名其妙的传她进宫,到底所谓何事。
花爻心下叹口气,自己的头上还是悬着一柄明晃晃的剑呵。一切的一切,都还得要那人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