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场中旌旗飘飘,御林军将这天然的围场防备得严严实实,场中刘澈居于大帐之中,怡然的同一些文官说着朝堂上的事情。因为境地的变化,众人也少了太和殿之上的拘谨,显得更为随和,衬得这春光之日更是惬意万份。
“许爱卿,孩子们在场外玩得好好的,你不必过于介怀。”刘澈一面听着宋诘的话语,一面似无意的看向许辉。他因赈灾指导有方,被太子提调入京,时任左丞相。此次春狩故而能得以陪伴圣驾左右,其子许云也因为武功卓绝也得以参加此次狩猎。
“谢陛下厚爱,犬子不识礼数,顽劣不堪,臣恐伤了他人,则罪大恶极了。”许辉出任左丞相一职,朝中文官武将的中心人物皆是太子的心腹。刘澈心中颇有不愿,却因太子赈灾有功不辨驳回意见,便只抱着试试的态度。岂料许辉此人到了京中接受了左丞相一职之后,兢兢业业,不交友结识,也不拉帮结党。加上太子与他来往也几乎为零。刘澈便也放下了心,好好的开始重用此人。
宋诘在旁笑道:“左丞相此言差矣,若说伤了其他人那还可信,这霍家儿郎,却是万万伤不到一分一毫的。何况,有了霍东篱,霍将军在,令郎若手法略有不准也是伤及不到无辜的。”他又温和的笑看着许辉,“所以,左丞相大人还是好好安心玩乐吧。这春光整好,可莫要辜负良辰。”
刘澈也默许的点点头,许辉只得遵旨领命。他本心底仁厚,故而心中对有酷吏称谓的宋诘颇有微辞,素日同他并无往来,今日那人如此和气、亲近的同自己说话,许辉总觉得有些奇怪。
可歌舞升平,安泰祥和之中,这一点点的异样觉察也只能如天边浮云一样,一飘而过。
狩猎场中,号角连连,马蹄得得。朝音本就尚武,这青春男儿更是策马扬鞭,气概万千。
大声的吼叫声,玩闹声,欢快的笑声,连那马蹄声似乎都踩着节拍演奏着春天的喜悦之歌。
世家子弟好不容易趁着此次机会能够肆无忌惮的好好玩闹一翻,更能将平时所长展示出来一博皇上喜爱,个个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夺得更多猎物。
霍东篱年纪与那些人也相当,本该驰骋的年岁却也因着昨晚听见的话语而心情沉重,骑马射猎都有点提不起精神。
“唉,我说东篱啊,怎么你这次大病初愈之后感觉换了个人一样?病怏怏的。怎么了?难不成,这春光整好,你也思春了?”
霍东篱有些厌恶的皱眉向那人看去,却是公孙愁家的小儿子,公孙列。二者也算亲戚,可霍东篱却见不惯他的恃宠而骄,为非作歹的行径,常常不耻与之为伍。他瞥了他一眼,打马便欲向丛林深处驶去。
“哎,你躲什么躲?”这话一出,公孙列身后的一些世家子弟也群涌上来,拦住了霍东篱的去路。公孙列略微轻鄙的神色扫了他一眼,说道:“战败而归竟然还能苟活在世上,你可真是厚脸皮得紧啊。”他啧啧的轻叹了两声,又笑道:“你还能荣宠不衰,可也真是世间奇闻了呵。怎么?说你思春了你还不服了是吧?”
霍东篱冷冷的扫他一眼,“趁我不想动手之前,给我滚。”
公孙列大笑起来,“哦,对,对,你怎么可能喜欢女色。当了男脔之人怎还会有爱慕女色的想法呢?”此话一说,众世家子弟皆哄笑起来。诸人都以为霍东篱战前不利,皇帝也接连一个多月没去探访他的病情,早已是失宠之人。或许也因着兴致所起,公孙列如此一戏弄,他们如今才敢如此放肆的嘲笑。
霍东篱看着那张狂笑意的人,还不见如何出手,公孙列便捂着额头惊叫起来。
“霍东篱!”
霍东篱正正身子,无所谓的看向前方,估摸着自己所猎猎物能否保得住第一的名次,要不要再深入丛林再猎杀几头。
公孙列见那人丝毫不以为意,更是火冒三丈,他策马挡在他身前,遮住了霍东篱的视线。
“哈,难怪李家人会出手揍他,你就跟他一个德行,外表装作与世无争,内心却不知将什么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李立打他是活该!要我说,就该杀了才好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呵,你去问问你那可亲可爱的舅舅,是不是挨了一顿揍,却闷不吭声的将那顿打给吞了下去?”他又似恍然道:“啊,对了,那时你又病了呢。平时生龙活虎的近段时间可真是爱生病呀。”说完他笑着环视了一圈众人,又道:“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吧。”
又是一阵哄笑。
霍东篱清明的双眼,如同惯了血水一般。他似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被一群人踢打怒骂,嘲笑出身,地位,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都可以冲他骂两嗓子。
“狗崽子!”
“私生子!”
“孽种!杂种!”
一声声的怒骂充斥着耳膜,直涨得他头昏脑胀。他抬头看着那群人,拳头捏得紧紧的。
“就跟你那舅舅一样,有爹生,没爹养的狗杂种!”
“对,狗杂种!”
“难怪李家人会出手揍他,你就跟他一个德行,外表装作与世无争,内心却不知将什么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他猛地扬鞭策马,冲向了那人墙。
“啊!”人群惊呼声起,不少人被冲撞得摔下了马,而那人却如一抹迅雷般驶了出去。
卷起的凤将公孙列的头巾掀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猛然间似清醒过来一般,浑身一震,脊背上也不知觉间冷汗淋淋。他,开始都做了些什么……
霍东篱奔驰而去惹下的不小骚动,已然惊动了禁卫军,因为其身份的特殊,李立不敢惊动圣驾,自行前去将那人追去。
丛林深处,越来越稀少的人,霍东篱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李立远远看见那人的身影,却只能勉励维持两者的间距。
“霍东篱!”李立眯着眼,猎猎的风吹得眼睛都无法睁开。他暗暗咒骂那人的任性妄为,平白无故给自己的工作增添这么多烦事。
霍东篱却充耳不闻,仍然往前冲,一只麋鹿突然从草丛中蹭了出来,霍东篱仍旧不减速,从背囊中抽出利箭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朝它射去。
“歘!”利箭穿眼而过,麋鹿当即倒地,抽搐了几下,再也不起。
霍东篱也不因战果而止步。他心中似有一股火,一股似委屈,似怨愤的怒火。
类似于小时候听着别人侮辱他的话语而冲动的同一群人打架的那种气愤,又类似于自己毫无芥蒂的将后背坦荡荡的露给他,却被那人无情的刺下一剑的忧愤,更类似于自己在一刻起满满的被众人环绕,眨眼之间才惊觉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伪造的一个梦,而现实却是独处尖峰,寒风肆虐的悲愤。
他无法勒缰停步,只能不停的拔箭,奔跑。任由风,箭,血将心中的怒火给浇灭,带走。
“霍东篱!”李立终在那人射死了十多只猎物时,拦在了他的面前,“霍东篱!这里是围场!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李立本就对张家人没甚好感,对这霍东篱更是不屑一顾。他年纪轻轻却能封侯,傲气逼人,孤高冷漠,完全不符合李常带给他的那种典型军人的形象。
霍东篱被迫勒马,看了看拦他之人,他怔了怔。
“张青那厮仗着自己军功赫赫,在那军中哪里不是作威作福,自己妄断?!”
“李立打他是活该!要我说,就该杀了才好呢!”
霍东篱眼中的怒火越发茂盛,他定定的看着那人,似要将他吞灭。李立也觉察到了霍东篱的不对劲,他压住了心中的怒火,问道:“霍东篱,怎么……”
“你可有打他?”还不待李立说完,霍东篱冷冷的便开口问道。
李立一惊,面色一顿,霍东篱已然知晓了确有此事。他冷冷的笑了笑,继续问道:“你,可有打他?左手,还是右手?”
李立被这讽刺的笑意弄得也怒了,他吼道:“对,打了!那样的人,打他算轻的!”
霍东篱冷冷的瞥他一眼,“是么?轻?该杀了才解恨是吧。”
李立好歹年近40,被他如此一个20出头的青年如此责问,更是火大,“霍东篱,别仗着有张家,张家有皇上,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打了便是打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确实是会杀了那人!你别这样看我,你若知道实情,你只会感激……”
一只箭直直的指向李立,李立住了口,愤怒加震惊的看着那冷若冰山的那人,“霍,霍东篱!”
霍东篱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而那瞬间便可夺人性命的利箭仍是将目标锁定在那人身上。
“霍少爷!”身后猛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霍东篱一愣,坐下的踏雪突然受惊,扬起了前蹄!
“歘!”
开弓之箭,再无回头。
霍东篱稳住踏雪时,朝身前那人看去,方才一刻还同他怒目相视的人,此刻,竟已从马上摔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啊!”
“杀人了,杀人了!”
霍东篱回头,只见三四个跟随而来的世家子弟见着这一幕突然惨白着脸叫了起来,然后便欲奔走。
“拦下他们。”
霍东篱转过目光,却见苏恒已然命令手下之人将那几个世家子弟给拦了下来。苏恒转身,一脸无奈的看了一眼霍东篱。
“霍少爷……”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又对手下之人说道:“通禀陛下,此事万万不得张扬。”
霍东篱看着这个一进入张家便迁就他,在自己受了委屈,张青顾不上之时,是他安抚着他的人。
此刻,他觉得好陌生,一切,都好陌生。他回头,再次看了眼那血泊中倒下之人,那之前还威风凛凛的京都校尉,而此刻却同一般死人无任何区别的躺在了那儿,再也起不来了。
原来,被人背叛的滋味是这样的,被最爱的人伤害的滋味,是这样的呵。
霍东篱微微垂下头,突然想起了那女子,她又是怎样一次次挨过那样的背叛,那样的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