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不堪的战场,硝烟渐散,乌智四下逃散,朝音猛追不舍,那些想着建功立业的儿郎们纷纷策马扬鞭,充血般的追赶那些逃窜的人们。
扬起的尘沙将人形陇上淡淡一层光晕,也将人心蒙上厚厚一层纸砂。花爻无所谓的四处瞧了瞧,四周环绕着她仍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包围圈,张青默然的离开转身,对这一方天地却没做任何的交代。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亦或者,生不如死,还不如早日解脱。
花爻微微勾唇,拭去嘴角的血渍,向前走了几步。
一只利箭却猛然射在脚前,花爻讽刺的笑了笑,躬身扯出地上的利箭,抬头看向那射箭之人,微微偏头挑眉示意。
公孙筹面色一变,继续唤道:“来人,将这妖女就地正法!”
一群人齐刷刷的亮出长戟指向她,花爻环视一周,轻笑道:“公孙大人好大的派头,你这是借了谁的胆子在这大展威风!”
公孙筹面上冷笑,“澹台花爻,你还以为你是乌智公主么?”他抚了抚下颌的胡须,“瞧瞧你这模样,这多活下来的几年也没怎么见你风光啊。”
花爻眉头一皱,猛然抬头看向他,多活下来的几年……这是什么意思?眼中突然显现出当年灵隐破被刺一事,她盯着公孙筹,眼中的怒色勃勃腾升。原来,当年被刺一事,竟是他做的手脚!
当年张青突然被调去前线,回朝之后又被突然指婚,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让人来不及思索,陈年年也在这突发状况之中走入那权势中心。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而自己与其他人不过是一颗棋子,或者,只是起着引火索的棋子罢了。
她失笑的看向那吹胡子之人,“咔擦”一声便折断了那箭羽。她随意的将那断箭丢弃,看着公孙筹笑了几下,转身一步步的走开。
“歘!”一只冷箭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花爻头也不回的伸手便将那短箭握于手中。这随意的一手便震慑住了周遭的人群,不知是谁惊声叫道:“白,白面修罗!”
人群顿时又纷纷退后了一圈。
花爻环视一周,突然只觉人之为人的渺小与无力。
自己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无非就是想改变,想寻求一份安定之地。从家国更变到为青姨续命杀人,从重遇张青、东篱再到无奈离去,从诞下子嗣到为那人寻医问药,这一切的一切她所求的无非只是一份心安,所遵循的也无非是自己心中所想。
她自认为即使颠肺流离至今,可她却觉得自己无悔。而如今,这多年未听的称谓却陡然如命运的手掌狠狠的甩向她的脸颊一般,嘲讽!蔑视!
花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中再无泪意,悔吧,悔吧,已经悔了当日重逢,更无谓这更多的嘲弄。她轻声笑了起来,仍是一步也不回头的走向那牢笼之中。
是生是死,随意了吧。
她刚一踏进囚车里,便有士兵慌忙将锁链扣上,情急之下几番都缠绕不住,花爻伸出手,那人立马吓得从囚车上摔了下去。长戟齐刷刷的举高,花爻仍是面无表情的自顾自的将那锁链细细缠好,然后默然回到囚车一隅,抱膝坐下。
公孙筹举起腰间佩刀便要下令剿杀那女子,伸入空中的短剑还来不及挥下却被凌空射来的利箭给削去了半边,断刀及处斩断了一些士卒的头盔,吓得人胆战心惊。
“大将军有令!清理战场,全线出击!其余的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苏广面色严肃的扫视这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囚车中蜷缩着的女子,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苏广心中一阵叹息之声,看着涌动的人群纷纷有序的开始清理战场,也缓缓打马过去靠近那囚车边。
“花爻姑娘。”他开口唤道,可那女子却仍是木木的埋首于膝间对他的叫唤好不回应,若刚才自己没来,她也怕是会毫无反抗的被人斩杀了吧。曾经那样鲜活的女子如今沦为这般田地,爱子死于自己怀中,而夫君也因为大局抛弃她于不顾,至于其他,其他……苏广微微摇头,那些他不该过问。至于这女子曾经对大将军所做的事此刻似乎也考虑不上那么多了,是情是债,是孽是缘,唯有当局者方能知晓。
苏广转身从她侧面走到她正前方,继续唤道:“花爻姑娘。”
花爻木然的眼睛决然的闭上,苏广一愣,根本弄不明白她到底是生的哪门子的气。他心中也是一堵,也不管她是否会听见的说道:“大将军无意让你母子二人死于战前,既然战事已开,乌智大汗也丝毫不顾及你的生死,大将军有令将你押送回京,一切等陛下裁夺。”
这一番话说完,苏广再次拿眼瞧那女子,却见她如睡着般丝毫不为所动,他也再不去管,嘱咐了囚车旁的侍卫便策马离开了。
待那人走远,才依稀可见花爻略微脏乱的脸颊上那一抹淡淡的讽刺笑意。
陛下裁夺……
呵,是呵,脑海中还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那人时的孤独彷徨之情,心中也因觉得他居高和寡的悲凉而曾深深震撼过,而曾因之动容过。“为什么你在这里?这里真的不适合你。”那人还曾如此情真意切的说过这样的话语,自己也曾因为这样的话语而觉得那冰凉的皇宫也不至于那样凉薄。
可却是他一手力促将她往这漩涡中心引。花爻无力的抬头失神的靠在身后的栏柱上,天空早已没了大战之前的清明与亮丽之色,阴沉沉一片,血气四起,这方山河到底鹿死谁手于她又有何关。
“呵,呵呵呵呵……”她低声的笑了起来,惹来四周士兵皆侧目而视。
大帐中,张青背站在地形图前面,眼中虽满满都是各处地形要势,重要兵防。可这些却只如一张毫无生机的纸张展现在自己眼前毫无任何意义一般,而他脑中回忆的皆是白日那女子凌空而立,环抱那死去小儿的画面,画面是无声的,却如雷鸣之鼓在心中敲镇开般。继而是那女子撕心裂肺的大喊,那样的痛彻心扉,而当时他眼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刀剑竟真的心生悔意以及,伤痛。
张青想至此,胸口又是一痛,他躬身弯下腰,恰好此时苏广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了,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汤碗,将张青扶到了座位上。
“大将军,您这身子刚好,今天才大战那么久,先歇息一下吧。”
张青微微摇头,也未曾言语,看见了桌上的汤药,突然心中一动,问道:“这药?”
苏广一见,立即说道:“大将军你当日在,在那儿晕倒,军医都束手无策,没办法我突然想起临走时,爹爹给我的这个方子。”
张青皱皱眉,“苏恒?他哪里来的方子?”
苏广笑道,“大将军忘了?可不是神医薛胜给开的么?”
张青端起桌上的汤药,淡淡的水汽萦绕在汤碗四周,布满他满脸,浓郁的药香似乎还带着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缓缓闭上眼细细嗅到。苏广正奇怪他如此举动,猛然,张青睁开眼,大力的将那汤碗摔在了地上。
深褐色的药汁不一会便浸满了脚下的土地,只留一层淡淡的湿意。
“将,将军?”苏广立在当场,他脚边,碎瓷片满地开花,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张青会有如此举动。
“倒了。”张青面色不动的淡淡说道,可出口的语气却让人觉得冰冷至极。
苏广不明所以,看着脚下已经被那人摔在地上的药碗。
“药渣,药汁,药方,全部倒了,丢了。”张青仍是那副神色,“还有,我没病。”
苏广被这样的举动吓住了,可却仍是恭谨的收拾起地上的残渣。
“苏广。”苏广停下手中的拾掇,抬头看向那以手扶额的人,张青眼睛周围已然有了淡淡的青紫色,苏广心中也是难过。
“你跟我多少年了?”
“属下跟随将军已有15个年头了,若算上以前的时光,只怕还要更多。”
张青淡淡的笑了笑,“呵,这么久了都。”他微微低垂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绝大部分神情,这话让人辨不清到底是何意味。“那,你该知道她的吧,她真的如我所想的那般,是个十恶不赦的妖女?”
苏广一愣,随即却只觉一阵轻松,说实话他对那女子印象着实不差,可她后来丝毫不留情面的说走便走,后来又串通乌智告知了那条暗道害得差点造成朝音易主。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对那女子心生厌恨的。
苏广想了想,道:“属下不知,只知道当年将军待她是极好的,而她似乎也为将军放弃了一些东西。待在侯府,大家都很喜欢她,只是,后来她走了却给将军惹来那么多麻烦,我们才知道原来那些不过是她的障眼蛊心之术,所以,若说她是妖女,也是对的。”
张青略有些哭笑道:“是么?妖女……妖女。”他低低的唤道,却始终觉察不出自己对这称呼还复有往日的憎恨之情,那随着舌尖的每次震颤所发出的音节丝丝入扣,激荡在他的心海间,只觉得满心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