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肥睁开眼,双眼只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莲池微微低下头,“今天是老太爷的寿诞。若,若老太爷能荣归故里,今日,今日便是他的七十高寿了。可归宁之事皇后娘娘却并不批准。”她心中一动,随口便说了这话,也算挑拨这母子二人得当。
刘肥微微一愣,扶额的手也慢慢滑了下来,莲池见其动容,继续道:“老太爷曾经答应过太子妃,七十大寿之时送太子妃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可如今,如今人不再了。太子妃白天在院中行走时,看见了摔在地上的雏鸟,便想将其送还归巢。太子妃定是思及自己困于东宫不得出无法与老爷共叙天伦,才会心生感概的。所以,太子殿下,太子妃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您,您就……”
这一番话虽说得情真意切,可若着实推敲下来,却怕只会让人生出更大的厌烦感来。莲池心中转着想法,也不知自己所言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刘肥却只是淡淡的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莲池咬咬嘴唇,便躬身告退了。
熏着淡淡檀香的屋内,静悄悄的。刘肥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思及那白须老者也曾在朝堂之上同他直言相对,铮铮铁骨确实是一代良将!再念及李嫣曾经对他的言语心中也是感概,是呵,国中难道真是无将,才会让这高龄老者奔赴战场?
这般的视死如归且不说出发点,单就这一腔热忱也让人心生敬佩!
他又想了想,挥毫写下:“雄姿英发宝刀未老是好汉!”
他摊开纸,吹了吹,唤来小黄门,将其表上。
他自行朝李嫣寝居走去。
夜渐渐泛上颜色,浓墨泼洒,深深浅浅印在天空上。
刘肥眼见寝居外阿朱一脸心疼的托着食盘不停的在门外呼唤,锦墨也在旁轻轻的叩门。
刘肥见状轻声咳嗽一声,说道:“开门。”
阿朱见是太子,又惊又喜,连忙答道:“是,是。”锦墨连忙上前开门。
“将灯掌上。”刘肥见屋内黑乎乎的一时竟找不到李嫣,心烦的对那二人说道。
“不许掌灯!不许!”一女子尖锐的声音突然叫道。阿朱一惊之下打翻灯台,慌忙跪了下来。
刘肥看了看那黑暗之中抱膝而坐于地上的女子,冲那二人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了。屋内黑乎乎,静悄悄的,他凭着方才那女子发出的声音慢慢朝她靠近。
他缓缓向前走去,说道:“嫣儿,地上凉,你起来说话好吗?”
李嫣不住的摇头,扭开头,依旧冷冰冰的道:“不要你管,你杀了我好了,反正你们也不在乎黎民百姓的生死。”
刘肥也蹲下身子,厚实的手掌将那女子轻轻转过身来,他叹息一口道:“我们别置气了好么,漪清的失踪我也是不知,李常将军确是精忠为国。可,嫣儿,我是太子,国有国法,我不能因此便詹越礼法啊。这后宫不归我管制,况母后将其遣送回家,定也是有她的打算的。至于李常将军……”
李嫣冷冷的一笑打断他的话,黑暗中眸子异常发亮,“好个国有国法,那刘肥,我问你,若有一日你母妃被皇上认定犯了国法,若有一日皇上要置你于死地,你从是不从?”
刘肥见她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而且一出口冒犯的便是自己最最尊敬的二人,加上白天本就在丹阳殿内有了那般经历,如是他脸色阴沉晦暗不明,只是看着李嫣不语。
李嫣见其不说话,缓缓也低低的笑了出声:“怎样,你也做不到视若无睹是吧。你也会因此心存怨愤是吧。那你还要求我作甚?你做不到的为何我就要做到?就因为你生于皇家就该当天生的尊贵?”
刘肥叹口气道:“嫣儿,你是因为嫁于我才对皇家有如此多怨言?你若真的不愿被禁锢于这皇宫,我放你出去便是了。你年岁还小,又,又是清白之身,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的。”
李嫣一听,直直的瞪着他,突然就扑上前,不停的捶打他,边哭道:“刘肥,你个大混球!大混球!”
刘肥任由她捶打,也不还手,也不再出言相斥,李嫣缓缓软下手劲,趴在他怀中不停的抽噎着,“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
刘肥心中一痛,伸手环住她,如此瘦弱之姿,更让他觉得百般怜惜。他叹道:“嫣儿,相信我好不好,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今日算我不对,不知是爷爷的寿诞,你别再气了。”
李嫣听他如此软语相劝,又听他竟唤李常也为“爷爷”心中所有的怒气怨言尽皆消失了,她坐直看着他,说道:“你就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就知欺负我。”
刘肥失笑道:“我哪敢啊,我最最尊贵的太子妃。”
李嫣闻言不由得面红耳赤,加上想起李常曾戏言说七十大寿之时便替她挑选一个如意郎君作为礼物的情景,心中更是悲喜难抑。
刘肥见她突然又黯然下去的神色,也只坐在她身旁,缓缓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嫣儿,你心性本就纯善,方才那些言语切莫再同其他人说起。不然我都护不了你的。”
李嫣闷闷的“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你不怪我?不责罚我?”
刘肥难得见她如此乖顺,也故作生气道:“怎会不怪,怎么不责罚?”
“啊?”李嫣立正身子,略微尴尬的瞧着他,月光悄悄钻进屋内照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一脸的无辜清纯状,明亮的双眸反衬着月光越发熠熠生辉。
刘肥慢慢靠近,轻吻着她的脸颊,声音略微沙哑的说道:“这就是责罚。”
李嫣面色更是红透得紧,垂下脑袋羞赧不已。
圆月初上,透过树梢,穿过轩窗。
那些曾经相逢相处的过往岁月一一在二人脑中浮现,如今身份更迭,隔阂丛丛。如今,他们身份似乎比以前更近了,然心,或许却远记不得那些峥嵘岁月的侃侃而谈。
因着世俗的枷锁,他们错过了的情意,感动却在这混沌不明的夜晚一一晚至。因着心中的隔阂,他们错过了的坦诚,信任也在这静默沉谧的午夜慢慢滋生。
可圆月将缺,曙色未明,天还未亮。这如昙花一现般的短短澄明又能庇佑这二者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