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我翻身从床上起身,踢踢在地上蜷缩的小乙,这小子睡觉是真不安生。本来寻思都是男人,挤一挤也无所谓,谁知道这小子睡觉的时候愣是打了一套王八拳。没有办法,只能把这小子赶到地上,反正离入冬还早,冻不死他。
也不知道昨夜跟木头说的话有没有用,我是期待他能有所表示的。起码对郭姒莜表示得明显一点,也不亏我半宿的开导。
郭饲乾这个名字是郭增福给起的,饲养的饲,乾坤的乾。饲养嘛,已经不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态度了,而是对待牲畜一般采用饲养。乾坤嘛,就是天地的意思,乾就是天。饲乾就是饲养天地,这个名字起的可是够狂妄的。不过给他起名字的郭增福名字倒是平常得多,增福增福,加上另外三位兄弟,福禄寿禧就全了,可见老一辈对他们寄予的期望不过是平常的生活,谁能想到现在的几兄弟的家业,培养出的孩子就像郭饲乾的名字一样,天上地下唯我独大。
郭饲乾这个木头吧,从小在郭家长大。虽然与郭姒莜兄妹相称,但是少有交集。说白了,就是感觉自己的定位应该是郭增福家的一个下人,身份地位比寻常雇佣的门房、仆人是高不少,他们也都会叫他一声少爷。
不过郭饲乾知道,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本来与自己没有一丝关系,只是郭增福好心收留,才让郭饲乾在年幼时不至于流落街头挨饿受冻,或者是被砍掉手脚,以可怜的面貌乞讨。
感激之情远超过了亲情,谁让郭饲乾幼时也受过非人的待遇呢?不过这些他没有细说,既然是伤口,我也没有多问,只能问起别的。
就比如说,对郭增福的态度想法之类的。当然,不是用两个字回复我,不过也是惜字如金,只是说郭增福是个好人。
我话锋一转,直接问起了郭姒莜,木头就不说话了。沉默半晌,低头不言,我都以为他发怒了,谁知道他直接回给我一个词。
“不敢高攀”。
对话随即结束,好像郭饲乾对郭姒莜非同一般的照顾,并不是男欢女爱式的喜欢。
其实夜里除了小乙的原因,我还会想另一个问题。
强点鸳鸯是否应该。
或者说,强点鸳鸯是为了谁?
是为了郭增福吗?让郭姒莜拥有他希望的生活?还是为了让郭饲乾真正成为一个郭家人?或者是……因为我自己呢。
我并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昨日郭姒莜一直的态度并不友好,可我却还是接受了“被”陪一天。其实还是很不适应的,是因为一个很奇怪的……感受?
老头子师父告诉我,习武之人,应醉心武学,其他的只有吃喝拉撒。看似无情对吧,可是他自己却不是这么做的,就比如之前说的那个卖包子的茶摊的夫妇,这跟师父一直说的不一样啊。
还记得有一次师父对着一幅画像看了半天,我透过窗户隐约看到是个女子模样。只是师父留给我的是背影,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我也猜不出来。
估计那个人应该是师父的心上人吧。可心上人是什么意思?我是说,怎么才会有呢?我问了,师父没告诉我,也没打我。我也问过小乙为什么会喜欢那个娼馆的花魁,什么叫喜欢,他也没说明白,他告诉我反正就是喜欢。
踢了几下,小乙还没醒,我又坐回床上想这个问题,可是还是想不明白。
自从跟了老头子师父,除了练武,基本也没干什么别的事情,偶尔老头子也会让我看看书法,说是能够悟出武学精要,可我总会抽出时间看看言情话本,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喜欢另一个人,那些生离死别的爱情是怎么来的,明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恨,那无缘无故的爱又从何而来呢?
论功夫,我比她好,根本不用她保护我。论别的,我干活可快了,也不用她动手。
于是,我用了整个上午的时间去思考,或者说是论证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我并不希望从她那里获得任何的东西,她想要什么的话,也根本用不着我,家财万贯,想要什么没有呢?
没有结果的思考从午饭结束。
小乙挠挠肚子,悠悠转醒,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睡这么久。
“醒了?”
“大人,饿了,我去找点吃的来。”
“不用,郭府要用午膳了,等他们请我们。”
郭饲乾轻轻拍了两下门,我应声,他便推开了门,身后还跟着郭姒莜。
“公子。”
“到吃饭的时间了吗?”
“正是。”
郭饲乾欠身,向后退了一步,请我去用膳。可在踏出门口的时候,郭姒莜的表情好像并不友善,我勉强打了个招呼。
“所以昨天说的方法是什么?”
郭姒莜一把拉过我,在耳边细声问道。
“你袖口的镖不错欸。”
“说!”
手劲儿更大了,把我拉到身前,身上的味道非常好闻,我只想到了这个。
“先去吃饭。”
我轻轻挣脱,两三次还没成功,用眼色指了指郭木头,这才让郭姒莜自觉失态,手上的劲儿小了一点,我才得以挣脱。
“小子,你的剑我弄好了,不过先不能给你。”
郭增福筷子没停下,叨了块排骨。
“为什么。”我端着饭碗,嘴里还嚼着饭菜,嘴上都是油花。
“吃完饭到我房间,我告诉你。”
“你房间!你要干嘛!龙阳之好啊!”
“哟?牙尖嘴利啊,就你那样子,怎么?这个词这么熟悉,脱口而出啊。”
“你才!”
“别急别急,看你那个样子,嘴里的东西别喷出来,就那个不识逗的样子,你和你师父一样嘿。”
“放屁!”
“吃饭的时候聊什么屁不屁的,原来你嘴里的味儿不是口臭啊,来来来,多吃菜,把味儿压一压。”
这个老流氓,可真是嘴里不饶人啊。不过毕竟是前辈,也总不能欺负我一个小辈吧。
吃完饭,我直接跟着他到了后堂,我的剑就挂在墙上。我伸手就要拿,可这老流氓又开始撒泼了。
“房子你住了,饭也吃了,剑也弄好了,就这样就想拿走?”
“老流氓,你这么有钱,不是还想问我要钱吧。”
“钱我有,我现在缺点别的。你师父没教过你要‘有来有往’吗?”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赶紧抠嗓子,吐了一地,看着他脸色不断变化,我带着干呕的劲儿也开始耍无赖。
“现在……这样……咳……行了吧,那我是不是能少给点钱啊。”
“说了不问你要钱,你这是干什么。我要的……是你的命!”
我赶紧抄起一把椅子横在身前:“果然昨天都是骗我的,你就是师父的仇人!”
“哈哈哈,别急别急,你先看看。”
郭增福递给我一封信,是师父的笔迹:
“郭兄敬启:
你我一别十几载,甚是想念,二十年至期将至,你我约定适时兑现。彼时,你我二人定下约定,愚弟莫不敢忘,今日派弟子前来兑现,请郭兄首肯。
愚弟蟑甲”
奇怪了,这个信,在我看的时候怎么还有师父的声音?抬头一看,老头子师父从房梁上翻身下来。
“小鬼头,见到师父,你开不开心啊。”
“开心……”我当然只能这样说了。
“反正我是很开心的,也算了了一桩旧事。”
在老头子师父和郭增福的对话中我才知道,原来是二十年前,郭增福救了师父之后,想让师父留下来,师父不肯,就随便说了个“让儿子留下来”这样的话。可这老头子一心复仇,这二十年哪有子嗣,于是,我就成了这个牺牲品。
郭增福似是奸计得逞:“你师父把你抵给我了,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要我能干嘛,我什么也不会啊。”我只能竭尽全力推脱。
“你师父可是说了,只要不死,可随便我怎么用。”
其实对我来说留下来还是不留下来差别不大,主要是有些事情,耽误不得。就比如,郭姒莜,现在是我最大的心结。
我原来的师父是陆府剑门的执事,是在我从现在这个师父这里逃回去之后,被万钱门的几个杂碎所杀。在我刚入门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就比如,明明刚刚闭关结束,他就又要闭关,不是很在意我们这些弟子的修为,很少教导我们。
后来听先入门的师兄说,原来的那个师父每次说是闭关,其实是偷偷下山见自己的老婆孩子去了。于是我有了一个想法,跟老头子师父跟我说的一样,女人很可怕,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尤其是有一天,原来的师父醉酒回山门,他难得对我说话,说一见钟情无非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无非是习惯了陪伴。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幸福,但是却一直履行着丈夫和父亲的职责,这对我来说是恐怖的事情。
按原来师父的话说,我昨天刚刚见色起意了。
郭增福好像还在盘算着让我充当他们家的打手护院什么的,没有给我什么思考的时间,让我没有办法计算,如果留在这里,我和郭姒莜之后的发展会是什么样子。
“贤侄?贤侄?贤侄说话呀!难道是开心得说不出话了吗?”
“才不是。”
我问老头子师父为什么把我给卖了,他就像没听见一样跟郭增福假装叙旧,可是我看见他一直在瞟我,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好吧,我留下来。不过先说好,平时家里有什么活儿,我是不干的,要干你让郭木……郭饲乾去干,我只管……保护郭家人的安全。”
“我堂堂郭家高手如云,要你来保护?你师父现在武学精进,还是我给教的。”
“死黑胖子,什么叫你教的,那是我自己悟出来的。话多!”
“行了,你俩别演了,早就看出来你俩商量好了,现在装什么都没用了。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对,我的功夫,在郭家确实不算什么。那我走咯。”
还是被郭家留下来了,郭增福让我去保护郭姒莜,说外人不放心,怕监守自盗。妈的,我不是外人?不怕我盗?还是说,等着我盗?
一时间没有什么太多想法,就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贼船,看看事情发展,大不了逃回去,就算被老头子师父逮起来打一顿,估计也不会再给我扔过来了。
姑且算是聊完了,我还是没有拿回我的剑,我们三人回到前厅。郭饲乾早就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了,只有郭姒莜还等着。
“莜儿,就跟昨天晚上说的一样,现在贤侄负责保护你,饲乾另派他用。”
郭姒莜点点头。这句话一出来,我就知道老头子师父昨天就到了,他们都见过面,也达成了共识,至于那封信,我回忆起来,好像墨迹还没干,不像是早就写好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认下算了。反正在津门,没有狂徒敢对郭姒莜这种人动手,而且好像我只是也刚入门不久啊,要保护也轮不到我来保护她。
对,就这么干了。可是不到一天,就又逼得我离开。
就那天下午,郭增福让郭姒莜去送货,就到城外,半日来回足矣。当然,我也跟着一起去。
就在走到昨天的湖边的时候,一伙盗贼冲杀出来,青天白日的,各个身着夜行衣,一副……“不怕你发现,老子抢的就是你”的状态。
剑不在手,只能赤手空拳上了。果然郭姒莜的佩剑只是一个摆设,也没有拿出来对敌。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人对我下手就极其猛烈,对郭姒莜就温和得多。当然了,我能顾着郭姒莜,说明我还算游刃有余。
分神之际,我又挨了一鞭腿,捂着肚子,被打懵了。
这也算激发出了我的凶性,被打得多了,有些麻痹了疼痛的侵蚀。继续下去可不行,我以手化刀,直劈脖颈,没能此次成功,但是约半盏茶的时间,这几个玩意儿也昏倒的昏倒,逃走的逃走。
郭姒莜好像没受什么伤,但是出于礼貌和操守,我也得问一问。
“怎么样,没事吧。”
我站在原地说话,并没有靠近。
郭姒莜慢慢靠近,用冷漠的声音,说着关心的话:“我没事,你呢,你怎么样了。”
英雄救美嘛,怎么会说自己有事呢?我只能告诉她我没事,也不疼,那些人只是看上去凶,其实没什么本事。
郭姒莜还是面无表情,靠近我,揽住我的胳膊,很为难的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没事就好,要不然我该怎么办啊。”
估计常人到这一幕早就受不了了,不过,既然我说了她声音的冷漠和表情的冷酷,自然就是知道了什么。
“那些人是郭增福派来的吧。”
“是。”
她也不矫情,大方的承认了。与此同时,放开了我的胳膊,连拙劣的伪装都懒得用了。
是的,是郭增福雇的打手,任务就是假装拦路打劫,然后被我击退,让郭姒莜很顺利得能让我有一种英雄救美的感受,配合美色诱惑,让我沉沦,目的就是想真正的把我留下来,相信不用多说,也懂是留下来作什么。
好在郭姒莜虽然这么做了,但是并不情愿。装的太假,让人有些抗拒。
郭姒莜拉住了要回郭府理论的我,让我也体谅她和她父亲的无奈。说是这种入赘,可以让郭增福安心,等到他百年之后,也可以放心撒手人寰。
我不知道这种安心或者说是放心是从何而来的,我只知道我虽然有那么一些不明确的念头,但是我绝对不接受被这样安排好自己以后的生活。
那剑也暂时寄存在这里吧,相信有师父的面子,他也不会为难这把剑。我么,到处走走,多游历一下,看看世俗是个什么样子。
郭姒莜并不买账,她想满足父亲所有的要求和需求,硬是不肯放我走,我走到什么地方,她愣是会跟到什么地方。
那也与我无关,等她累了或者厌烦了,自然会走的。那便先去一趟……京城,反正离得不是很远。
掉头去城西,穿过定期修缮,还未彻底完工的城门,漫步往京城而去。
一路上……也都是郭增福安排的“小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