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圣九年,旻承帝荣宸轩驾崩,遗旨传位定庆王荣景轩,是为旻宣帝。
庆王妃凌妙竹册封为皇后,居中宫栖凤宫,承帝皇后韩笑阳退出栖凤宫,改居次宫。
董太妃晋封为皇太后,居寿安宫,与先帝正宫慕皇后地位相当。
同年,旻宣帝封张子骞为护国大将军,继续率领三十万大军于六盘山与氒国争夺天下。
物是人非,如今的景象才能配称这四个字。
得知流云死去的那日我以为我会吐血而亡,景轩却尽力将我救治回来。
醒来后,一遍遍问自己,为何要醒来?醒来要承受的痛苦远比死亡要多得多。
可耳边,随时响着他对我说的那句话,“大哥从始至终都对你情深意重,倘若你因为他的离去而离去,大哥在天堂也会痛心。甄珞,为了大哥,你也必须活下去。”
什么时候,我连死都不能自主决定,任何人都说为了流云要我活下来,可他们都不晓得,我有多痛苦。
寒冬已经走远,万物复苏的季节,可我的心什么时候才能复苏呢?
从那日大雪纷飞得知噩耗开始,我的心就如同天天下着大雪,无论如何,也温暖不了。
宫里的桃花开了,恍然想起,流云在茅屋外为我种的那些桃花,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清晰的印在我脑海中,只是,桃花已开,却独留我一人。
我站在御花园几株桃树中间望着开得正艳的花儿,那抹很久都没有出现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显现出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娘娘,您笑了。”身后的平兴激动得开口,难掩心里的那份惊喜。从流云离开我后,我就再也没有笑过,整日整夜都呆在寝殿中,从不出门半步,亦不见任何人。就连如今的皇上景轩,我也是避而不见。
可是,看着这些桃花,我竟会发笑,即便笑得生硬。
突然发觉,连笑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是时候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一切了,纵然我装作坚强,没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痛哭,因为无法忍受,也没法接受。
我要去了解流云是怎么死的,他的事,作为他妻子的我,我都必须要知道。即便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并不是我,而是韩笑阳。
回到殿中,我将身上的疲惫都洗去,换了一身肃静的衣裳。坐在铜镜前,我瞧见自己的样子异常憔悴,除了苍白,毫无一丝血色。
轻描峨眉,用胭脂将一脸的倦态掩盖,我要回到流云在的时候的那副模样。
春风和煦,阳光普照,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而我,也要如此。
武英殿外,我要余公公代我禀报一声,他却哀伤的回了句,“皇上说了,只要是昭仪娘娘求见,无须通报,娘娘随时可进。承帝还在时,娘娘要去哪儿,奴才们都不会阻止。”他口中的承帝,再度勾起我的忧伤,曾经口中的皇上,如今却是谥号承帝,流云登基的九年中,余公公都随驾一旁,他也还未走出这个伤痛吧!
怎会轻易走出呢?有的伤痛是刻在骨子里的,除非死了,不然永远也忘不掉。
抬起莲足,我迈进殿中,景轩瞄过来一眼,立即从案前站起走了过来,我躬身请安,他却伸手制止,“你是大哥最爱之人,不要因为大哥的离去而改变在宫中的习惯,我晓得,你在大哥面前,从来不需请安。”
我低眉而下,脸上划过一丝伤感,顿了顿,方才道:“我今天来,是要了解当时的经过,想必子骞也都对你说了,流云...他...是怎么死的。”
景轩微微蹙眉,喟叹一声,思忖了很久,才沉重的开口,“当时大哥一心想要抓住氒帝,因为只要抓住了他,这场战争就结束了。在我们击溃他们的防线后,大哥一路穷追不舍,没想到,却中了埋伏。他让子骞速速回营带领大军前去,而自己带领的那三万士兵,却被对方十万大军击垮。大哥身负重伤,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对方的俘虏而影响到整个旻国的兴衰,在拼了命奋力苦战后,纵身跳下了六盘江,连尸首,也未能找到。”
我的心悸动一番,更有一丝侥幸心理,“曾经我也是被人推下了六盘江,但是我也没有死,不过失忆了两年。流云不可能连我一个弱女子也不及,他肯定还活着,肯定还活着...”
“我也曾怀疑过,所以一直派人寻找。”他的这句话,好似一线生机,可他转眼的另一句话,却将这点生机也消失殆尽,“可是,前几日,前方传来消息,已经找到了大哥的尸首,还是穿着那身战甲,尸首已经押送回京了。”
我怔怔的退后几步,心再度落了空,其实我也清楚,那六盘江水势汹涌,深不可测,流云身受重伤又怎会逃得过,我自己,不过是命大罢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运气。为何自己,却不敢去相信。
紧闭着双眸,我的声音显得很绝望,“我知道了,你大哥的心愿是一统天下,他之所以会犯那个战场上最大的错误,就是因为太想取得胜利,太想带我离开。景轩,你大哥的天下,交给你了...”语毕,我转身往殿外走去。
“甄珞,你...”他叫住我,我回眸对他一笑,“这场为天下的战争打得实在太久了,你大哥为了我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现在,也是我帮他做点什么的时候了。你大哥相信你可以守住他的江山,所以你,也要做个像你大哥一样的好皇帝。”
他满脸疑惑的望着我,微微摇头,“你在说什么?”
我笑了笑,即便自己笑得悲凉,“或许,别人会说我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或许,又会说我是无情无义的女子,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此生只为流云而活。”
他快步上前拉住我的手臂,“大哥要我好好照顾你,你哪儿都不能去。”
我将他的手扳开,认真的对他道:“景轩,数年的征战,百姓们够苦了,国库一日日削减,你觉得,旻国还能支撑多久?氒国有那么多小国的支持,如果是场持久战,旻国必败无疑。不过,倘若庄景死了,一切都可不同。”
“你想怎么做?”他担心的问了我一句,我苦涩一笑,“得知流云死后我吐血陷入深度昏迷,醒来后,太医告诉我,我的体内一直含有天仙子之毒。”
景轩更显得诧异,目光带着不可思议,“天仙子,是氒国特有的一种毒,你为何会中此毒?况且此毒只有氒国的蜜陀罗可解?”
我勾起惨淡的一笑,“太医说,这种毒在我体内已经很多年了,只是当时量下得少,所以不容易被别人发觉,所以即便这么多年,仍然没人晓得我体内含有天仙子。正是因为这种毒,我失去了和流云的那个孩子。而当时下毒之人,只是想拿掉我腹中的胎儿,而那个人,就是氒帝庄景。”
景轩被我的这句话惊得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我的笑意渐渐收敛,有一分仇恨,有一分凄凉,“我是旻国人,就算庄景对我有情,我也不能忘记我是旻国人。如今,他还是我的仇人,景轩,你的任务,就是要帮你大哥统一天下,做个好皇帝。”
“那你...”他刚开口就被我决然打断,“我的任务,就是报仇。倘若我不能亲自报了这仇,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轩窗外那抹阳光甚是刺眼,春风拂过的地方,皆都喜气洋洋。而我此时的心,清晰分明,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深夜时分,我还是去了韩笑阳的寝宫看了她,宫人告诉我,她得了失心疯,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醒过来,流云的死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其实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我,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去完成,我不能倒下。
只给平乐和平兴两姐妹留下一封信后,我于五更天离开了皇宫。
当年,我带着仇恨以秀女的身份进到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开始,就注定我一生磨难,十二年的光景一晃而过,留下的只有心伤和痛苦。倘若晓得父亲当年的确逆谋,我又怎会总是想着报仇而最终入宫。
我若没有入宫,我的人生会不会改写呢?但我仍旧不后悔,因为,在这里我有了流云。
茅屋前的桃花开得十分艳丽,那都是流云亲手为我种下的,浮云飘过,往事追尽,原来我们彼此能记下的,也只是那副容颜。
千佛山依旧风清气爽,还总是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互订终生的情景。
破旧的将军府,我曾经的家,那里,有我许多年少的回忆,仅仅,也只能是回忆。
安阳城,这座多年来承载我梦想的地方,最终随着流云的离去而让我不再留念。今日后,或许此生都不再回来。
流云,我可以帮助你完成你的夙愿,我也可以帮着旻国统一天下。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