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飞絮一夜雨,雨点惊风碎,心切切。
在我的等待中,两年半的时间悠悠而过,离我答应庄子的三年时间,只剩下半年。
我在床榻边坐了一夜,外面风雨交加的声音使我静不下心来。
近半年,氒国已经和周边的小国达成了作战协议,这是我最为担心之事。因为随时,他们就会攻打旻国。
不晓得流云如今怎样,他是否有这个能力应付庄子。
如今还叫他流云,都快忘记他的本名,荣宸轩。
如今还叫他庄子,却时时记得他的真名,庄景。
天放晴时,刺眼的光芒透过珠帘入了我眼,微微有些刺痛之感,很自然的伸手遮住那光线。又是一夜,我竟是又坐了一夜,却什么都没有去思考,呆呆坐了一夜。
起身过去打开了门,顷刻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心生,心跳的十分厉害。
我在寝殿的门前站了许久,一直无法压制住心里的那抹不安。
是否,只是自己多想。
是否,有事将要发生。
果然不出我所料,思玉慌忙的出现在了殿外的院落中,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写满了一种恐惧。我太清楚她的性格,除非是十分紧要之事,否则她绝不会如此慌张。
我的心因为她的出现而更显得不安,但我不会表现在自己脸上,因为,这些年,我学会了平静的面对任何事,也让我明白,冷静是多么重要。
她匆匆行至我跟前,有些语无伦次,“宋柳,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俩人该怎么办...”
听她这样一句,我大致已经猜到了是何事。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都呆在瑜撷宫,从未踏出宫门半步,连后妃每日去给太后的早晨问安也不曾遵守,庄子亦很少过来,有时候两三月也不曾见他一面,或许他,真的对统一天下的意愿抱着全力以赴的态度。
这宫中,除了皇后吴雪和紫夫人紫溪对我有些恨意,我与宫里的其他人一直处得还好。
如今紫溪亦是深入简出,亦很少和别人相处。
而吴雪,至今还在禁足中。
思玉口中的我们俩人该怎么办,是对我猜测的最好证明。
难道真的,要开战了吗?
见我毫无反应,她又焦急的道了一句,“宋柳...你今儿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并未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对她轻轻一笑,心里却异常苦涩,“时间过得好快,要打仗了,对吗?”
思玉倏地一怔,错愕的望着我,“你...你都知道了?”
我微微摇头,合上双眸,“这是迟早的事,只是,却让我有些手无所措。难道这天下,非要用打打杀杀,非要牺牲他人性命,才能统一吗?”
她低眉而下,双眉深锁,良久才喃喃问我,“宋柳,你会站在皇上这边吗?”我清楚她口中的皇上是谁,但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因为,我只会站在流云的那边。
“我晓得,你虽然留在了皇上身边,但你的心,从不曾留下。”她忽地说出让我吃惊的一句话,我仰首对着让我睁不开眼帘的天际,并未说话。
其实是,我不晓得该对她说些什么。
“下月十六,皇上将要出征,这场仗,还是无法避免。”思玉的语气恢复平静,却让我听出了几丝不安,我目光回落在她身上,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这句话,“你说什么,下月十六?”
她默默颔首,我没料到事情会这般快,下月十六,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庄子他,竟然都备战好了。
来不及去思考,我提起莲足就跑,两年半的日子里,我第一次迈出了瑜撷宫的宫门。
承阳殿还是和两年前那般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副陌生的面孔,毫不留情的,两名侍卫将我挡在了殿外。
我浑身一震,随即换上一张严肃的神情,语气也不客气起来,“放肆,难道你们不知道本宫是谁吗?”
侍卫相视一眼,随后疑惑的望着我,能在宫里自称“本宫”的女子,份位自是不低,料想他们也不想得罪人,只是将我望着,不说话。但也并不让出路来,让我进殿。
“你们...”我重重的吐出这两个字,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给打住,“你们两个还不向柳妃娘娘赔罪。”回身过去,是一个我不曾见过之人,但瞧他一身的装束,我便晓得他是御前侍卫,只是疑惑不曾相见,他怎会知道我是谁?
这庄子,好似换了不少人。
他行至我跟前,微微欠身很恭敬的道了句,“臣给柳妃娘娘请安。”
我敛起方才还愤怒的表情,亦很恭敬的回了句,“大人不必多礼。”
他的面容很清秀,使他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大,或许本就不大,但却带有几分不可抗越的气质,“娘娘是否要见皇上?”我点头,“请大人代为通传一声。”
他亦点头,进了殿内。
不多一会儿的时间,他便从殿内缓缓退出,“娘娘请!”
迈进殿门的那刻,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慌。
庄子见我,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向我走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两年多了,你都不曾出瑜撷宫一步,今儿是怎么了,竟会来承阳殿。”
我回以他一笑,“闷了,所以想出来走走。”
他的笑意渐渐收敛,直至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笑意,这让我甚是意外,“你来见我,可是为了下月十六出征的事情?”
我并未回避他的这句问话,反而很自然的点点头,“下月十六,你果真要发兵旻国吗?”
“宋柳,这是我多年来唯一的心愿,所以这次,势在必行。旻国那边也已经按捺不住了,下月十六,我们两国会在交界处交战。我不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我也不能再等了,因为你留在我身边的日子,只剩下半年。”没想到,他居然将时间记得这般清楚,是啊!半年后,我就能离开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有片刻的沉默,随即毫不犹豫的开口:“下月十六,带我一起出征!”
他顿时就被我的话愣住,怔怔的盯着我很久说不出一句话,我便小心翼翼的再度起唇,带着很深的请求,“带我一起出征!”
半响,他才问我,“你要我带你一同出征?你知不知道,战场有多危险?”声音低沉却不失君王的威严。
我颔首,语气异常平静,“我当然知道战场很危险,但我还是想让你带我一同前去。”
“给我一个理由!”他轻声吐出这几个字,我此时此刻想见流云的那种冲动不是能用一句两句话就能说得明白的。但我,不能告诉他我真正的目的,因为,我不晓得会不会给流云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们一起陷入了沉默,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时而急促,时而平静。
待他欲再度起唇时,我开了口,“没有理由!”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后,了然一笑,“宋柳,在你心里,一直埋藏着那个人,我并不是一个不会思考之人,你如此想同我出征,也是为了想见到他吗?你能告知我,他是身份到底是什么?是将军?是士兵?还是什么王公贵族?”
我完全没有猜到他竟会问我这样一句,但这句话却让我心底泛上一股酸涩之感,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却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一滴眼泪,我已经多年不曾哭了,记忆犹新中,还是我失去孩子那年。
许是见我眼神有些不对劲,庄子闭眸无奈的答出一句,“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倘若能让你好受,能让你开心,我什么事都会去做。那个人能在你心里这么多年,我竟是很想见见他。”
本不想落泪的一双眸子,这刻却怎的都忍不住了。离开流云的这些年,我一直让自己活得很坚强,除了失去孩子那次让我尝到肝肠寸断的痛苦,此后再也没有什么,还能触痛我的心。
这次,庄子没再安慰我,只是不停的叹息。他心里的想法我并不是不知道,他对我的好我也并不是不能体会到,只是,爱和感动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好!我带你一同出征!你答应过我,会陪我三年,哪怕还有最后一天,我也要你陪在我身边。”他最终丢下这句话,悻悻拂袖离去,第一次,瞧见庄子这般生气,也是第一次,瞧见他在我面前如此沉不住气。
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但我承认自己是自私的。
已经近四年不曾见过流云,脑中对他的任何记忆却都十分清晰。多年来,我对他的恨好似随着时间在慢慢消淡,对他的念想反而愈发深刻。或许,他就是我心里永远无法脱离的一部分,想恨,恨不了,想爱,却不敢爱。
下月十六,倘若果真可以见到他,这对我是幸还是不幸,我不敢去猜,也没有能力去猜。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战场上的一切都不是用我现在的言语和心情可以去形容的。只想见他一面,很简单的见一面。但我比谁都清楚,只能我看见他,绝不能让他看见我。
脸庞似是被冰凉的液体滑过,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思念。
这么多年了,是否我们都有所改变呢?
至少我变了,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