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温存过后,我双眸含泪的凝视着流云,呢喃出口:“皓轩…他…”
流云将我埋入他的怀中,“皓轩,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即便如今他带着谋反的大罪离去,我仍旧会以定安王的身份厚葬他。”
我的抽泣声逐渐变大,最终掩面痛哭,“流云,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我是一个罪人…”
流云脸上闪过一丝心疼,随后双手捧起我的脸庞,第一次,从他眼中,我看到了歉疚的神色,“甄珞,这不关你的事,你千万不要自责。自古以来,生在帝王家的皇子,都注定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他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而是帝王家的无奈。甄珞,我真的希望,我不是父皇的长子,这样,我便可放下一切,与你远走。”
我对他摇摇头,心里想说的话始终没能说出来,皓轩与流云的这场皇权之争中,注定有一方会失败,我确信是我加速了皓轩的死亡,可我却又那般无奈。因为这个结局迟早会来,倘若不是皓轩死,便是流云亡。可我,真的愿意看到流云落到这样的下场吗?我内心一直在挣扎矛盾,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抱着怎样的一颗心。
仿佛自己掉入深水中,无论怎样蹬脚,还是靠不了岸。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误的。
自责中,我开了口:“冯太妃,你能赦免她的罪吗?”我还想替皓轩完成他放不下的一件事,算是我对他的偿还。
流云顿了顿,最终颔首应允,“我会恩准她返乡安度晚年,无论她对我做过什么,她始终抚育过我,她终归是皓轩的生母,亦是母妃曾经的姐妹。”
流云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瑾贵妃,就算和冯太妃亲如姐妹,还是没能逃过宫廷之争的噩梦。倘若她们都不曾入宫为妃,在民间各自婚配,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瑾贵妃产下流云便遭迫害而薨逝,冯太妃算尽一切,终是凄凉的度过一生。
帝王之家,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斗争,女人和女人内心的算计,看得我很累!
“流云,我想送送皓轩!”未做考虑硬是开了口,现下,这是我唯一还能为他做的。
他将我望着,剑眉微蹙,神情亦无任何表示,莫非,他不愿意?
“我只想送送他,就算送到城门,我亦感激!”我认真的语气带着无尽的哀求,皓轩的死虽不是我直接造成的,但也与我有关,无论如何,最后一程,我都应该陪同他。
流云沉默了良久,终是点头应了我。
“皇上,请您恩准臣妾送王爷最后一程吧!”语兰悲痛欲绝的声音,插入了我们的谈话,循声望去,她竟跪在宫门前的雪地中,俯身叩首。
我倏然忆起,语兰曾经是皓轩的贴身婢女,她对皓轩亦如同亲人那般。在未册封为昭仪前,一直服侍他左右。
“兰昭仪,以你如今的身份,实属不应对朕说出这样的请求,退下!”流云脸色一沉,语气十分不悦不容商量。
语兰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再次叩首,“皇上,王爷毕竟是臣妾曾经的主子,现在他死了,臣妾只是想送送他,算是报答王爷对臣妾的恩情!”
“放肆!!”流云怒吼出声,眸中是难掩的愤怒之火,“你既已入宫为妃,理应熟知宫中规矩,堂堂正二品昭仪,说出如此不合宫规的话,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说事!”
语兰此时仿若忘记眼前之人是皇上,仍旧长跪不起,“臣妾,只请皇上恩准,亦无他想。”稍顿片刻,又再起唇:“姐姐虽说还未行册封礼,但圣旨已下,姐姐亦是皇上的宸妃,皇上能同意姐姐送王爷最后一程,为何却不予臣妾。”
我晓得语兰与曾经是有些不同,更是晓得她不再是曾经胆小怕事的语兰,但我没料到她此时竟是拿我和她说这事。
但我理解她,因为在我离开她的那些日子里,皓轩毕竟给予了她源源不断的保护。
这些,是宫里所有人无法给她的,亦是我这个姐姐无法做到的。
流云眼中泛起血丝,在他还未爆发出来时,我已快速行至她跟前将她扶起,然后对他开口:“让语兰陪同我一块送皓轩至城门吧!我离宫的日子里,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皓轩和慕灵,如今,慕灵已逝,皓轩也走了,我怎会体会不了她的心情。”
我的话换来了她的低声抽泣,语兰靠在我秀肩上的样子让我看了甚是不忍。皓轩的死,不光对她是一种打击,对我也同是,因为,我们都把皓轩看作亲人,谁能在亲人逝去后,还能装作淡然。
我们本就不是无情之人,怎会忘记对自己好的人。
流云望着我们始终未开口,似是想了很久,才缓缓起唇:“朕明白兰昭仪对定安王的心意,就这一次,朕恩准你们送他至城门!”
语兰闻言,随即泪中带笑,再次俯身叩首,“臣妾谢皇上恩准!”
心底的那份心痛,在此时愈发深刻,我能为皓轩做的,也仅仅如此。
飒飒雪飘翠瓦,清寒微透,惆怅凄切,残云归去无人踪。
皓轩的灵柩将送往龚华皇陵,送葬的队伍在漫天飞雪中显得凄凉,我与语兰只能在城门望着他们离去,竟无送别的话语。
从未见过语兰流过这样多的泪水,伴随着那冬风的寒彻,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灵柩消失远去,语兰俯身于雪地,向皓轩做最后的道别。
欲哭无泪,我呆呆的望着这空旷的寒天雪地,合上双眸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追上去。
此时,唯有仰天轻叹:“皓轩,我欠你一份永远无法偿还的债,倘若还有来生,记得向我讨还。”
语兰一直长跪不起,如此广庭之下委实不合规矩,身为皇上的昭仪,对谋反的王爷行如此大礼,无视圣上之尊,要是传入流云耳中,怕是语兰担当不起。
想到这儿,我急切的将她拉起,“语兰,不可如此!”
她抬眼望了望我,声音带着愠意之味,“莫非,连你也要对我这般,王爷对我有恩,无论怎样,我都理应送他一程,姐姐,倘若现在死的是皇上,恐怕你比语兰更为伤痛。”
猛然一惊,我伸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唇,复又回眸瞧了瞧身后的奴才们,一字一句的对她道:“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要是让皇上听到,是死罪!”
她却勾起一抹冷笑,“死罪,我要是怕死,便不会说这话了。”
我蓦然的盯着她一脸的藐视,峨眉蹙紧,“语兰,皓轩的死,我亦很难过,但是,你也不能诅咒皇上,因为,他不光是一国之君,更因为,他是你的夫君!”
“夫君?”她反问我,眼中带着怒气,“在皇上眼中,自始至终就只有姐姐一个人,何来的语兰?倘若不是因为姐姐离去,皇上可怜我,怎会封我为昭仪。姐姐知不知道,皇上从来没有碰过我,我只是你的一个影子!这天下之大,只有王爷对我好,现在他死了,再也没有人和皇上争权夺势,想来,姐姐应该很开心。”
我万万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怔的看着她,“皇上从来没有碰过你?”
良久,她忽地抓起我的手,厉声质问我,“姐姐何必在这虚情假意,倘若不是你与皇上设下这个圈套,王爷怎会...你明知道王爷对你情深意重,当你嫁与他时,我以为你会一心向着王爷,没想到,这只是你和皇上的一个计划,目的便是拿到王爷谋反的证据,置他于死地!姐姐,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我惊得直摇头,反反复复只是一句话,“语兰,姐姐没有做任何为害皓轩的事,姐姐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对我的话完全不予理会,用力甩开了我的手,“姐姐,王爷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我应该早就料到,你只会向着皇上,无论嫁给谁,你的心还是在皇上身上。”
似乎,又想起了皓轩死的那日,那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和我的衣襟,耳边断断续续响起他对我的嘱咐,一定好好活着,真真正正只为自己活!
此时此刻,不是我一声对不起就能挽回的,语兰对我的恨,对流云的恨,竟已这般深刻。
“在宫里的日子,我过得好累,姐姐,你欠了我,皇上也欠了我,哈哈...”她大笑数声,睥睨我一眼后,毫无留念的上了马车。
这一刻,我已明白,我与语兰,再也不是姐妹了,再也做不到如同亲人。
因为我,她进到这个皇宫,因为我,被流云封为昭仪,可这个别人看似无上荣耀的身份,却是以一个影子衍存的。
她视为最亲的人,却因流云和我而死。
她内心的伤痛,因我而起。
我真后悔,当初不应该带她入宫,倘若她在宫外,定会开心的生活很久。
一阵寒风过,吹散我的发丝,几缕漫过眼帘遮住视线,伸手将它们悉数拂开,瞧见语兰的马车已经缓缓离去。
身后随同我前来的御前宫女为我披上貂毛披裳,恭敬的道:“娘娘,该回宫了。”
我仍旧望着那条石道,许久,泪眼模糊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