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守将方翼此刻手握一柄家传的马槊,那杆长槊上刻满了先祖的荣光,祖父方显一杆长槊,力斩异族将领十余位,为北魏创下不世功勋,最终却马革裹尸而还,父亲为他起字为“子安”,希冀他乱世得安,只是家国不安,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又何以为安?
他十岁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可他不愿遵从父亲的意愿,以文入仕,求取功名。十六岁,他于金殿之上,被皇帝御笔钦点为新科状元。满朝臣子皆恭贺他,他不屑于与这群人虚与委蛇,叩谢皇恩后便默然退至一旁。
子安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济世之道,一篇《永乐赋》,天子和群臣只道他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却难明他治世之志。群臣宴饮,命他写诗助兴,奈何他身秉傲骨,且鄙世傲物,蔑视尘俗,又岂会流于世俗,遂婉言谢绝。可宦海浮沉,他终究处事疏阔,缺少了些谋略。以至于后来竟累及老父被贬,他对这文臣间的勾心斗角深恶痛绝。
二十一岁那年,方翼挎刀提槊,一人一骑毅然从军而去。投笔从戎实非初愿,可男儿在世,又怎能不建一番功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从一个阵前小卒,浴血冲杀,累积功勋,历时七年,终于成为云中城的守城将军。每及飞蓬草断,流叶飞旋,便是那些柔然蠕蠕南掠之时,此时他便提槊纵马,冲锋在前,化身守卫边疆的铁甲战神。他秉承了先祖之志,以无敌之姿驱逐异族,金戈铁马中,他明悉了祖父的遗志。只待一朝能亲率北魏大军北伐,以柔然万民之血,消国仇,泯家恨,而不是一昧地驻守边城。
此刻他再一次冲锋在前,衣袍猎猎,可手中的槊尖却比平时低了些许,只见他剑眉微蹙,面色潮红,额角冷汗涔涔,云中城的连番征战,已时他有些力竭。但王上若蒙受屈辱,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北魏的百姓,面对方家的列祖列宗,主辱臣死,大抵如是。
终于,他看到了手执残剑,半跪于地的魏帝拓拔焘,在其身侧,是一个面容姣好,剑气凌霄的红衣女子,柔然大军已经开始仓皇逃窜,他喃喃道“花木兰,曾经单剑救先主的女战神,此番又孤军深入救了新帝,当真神勇!想我方翼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如一介女流。”
方翼毅然调转马头,挺槊再次杀入敌阵中,槊锋过处,便是血雨翻飞,一片哀嚎。一个冲锋,长槊便将柔然将领燕王吴宇挑于马下,尸体被冲锋而来的云中城守军踏为肉糜。方翼只觉胸中豪气直冲云天,一腔怨愤激发了他潜藏的力量,一杆长槊舞得虎虎生风,大开大合的杀戮之中,方翼恍如魔神降世。
少年皇帝拓跋焘眼见阵中厮杀,如同魔神般杀戮的背影,不禁想起当年,方翼似乎也曾是当朝状元,是一位文采风流的翩翩公子,实难将眼前之人与浊世独立的方家公子联系起来,如今的他想来只能横槊赋诗于阵前了。他看了看身侧执剑守护的红衣女子,暗暗发誓,此番回朝,定要厉兵秣马,屠尽柔然,此役身困云中,是他前所未有的屈辱,若非有两位将军拼死冲杀,此际恐怕已经饮恨于此。
当看到云中守将方翼以槊尖挑着柔然可汗吴提头颅的归来,拓跋焘心中充满了快意,不禁热泪滚滚,成败荣辱,在一夕之间逆转,死里逃生的他忍不住感慨万千,却一时难以倾诉。方翼率兵回到拓跋焘的面前,翻身下马,半跪于地,拱手横槊,“让陛下受惊了,卑职已将贼首诛灭,云中城全体将士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拓跋焘连忙托住“爱卿请起,这漠北云中城全赖爱卿守护,这一次又救孤于危难之中,力诛贼首,战功赫赫,快随孤回国都,孤一定要好好封赏于你,爱卿文武双全,实乃国之栋梁!”
方翼看着眸中热泪盈盈的少年帝王,他心情也变得激动莫名,他拱手称谢,却也知这云中城此际离不得他,“陛下,柔然可汗吴提、燕王吴宇皆已伏诛,可宁王吴捷却率残部逃回了漠北之地,他们定不会轻易放弃云中城,更何况,臣矢志为祖父报仇尽诛贼寇,还望陛下允臣继续留守云中,陛下他日北伐,臣愿为先锋!不破柔然,誓不回京。”
“好!好……爱卿一心为国,孤深感欣慰,虽你此刻不能随孤回京,但孤赏罚分明,孤特封你为‘定远侯’,赏万金,粮五千石,锦缎五百匹,御赐‘丹书铁券’一枚。 ”方翼闻言不禁惶恐,这“丹书铁券”就是免死金牌,除了谋逆大罪不能抵消之外,其余罪状都可用它消弭于无形。这份赏赐,着实太丰厚了些,他小心翼翼护送皇帝回到燕然。看着一袭红衣,胯下红马,袅袅婷婷的花木兰,木秀兰香,见之何忘?略显英气的眉眼随着燕然军原来越远,那纤细娇美的背影是那么目眩神迷,若非她率军歼灭近半数敌军,此战孰胜孰败犹未可知……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