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弦朦胧,云锁长夜,冷风衬着淡淡的伤怀一闪而过,幽黄的街灯为行路铺上层层飘枫。
周南闭着眼睛,两手插进兜里,踏步在其间无比轻盈舒适。虽说他现在身上仍是伤痕累累,但从周南现在的状态来看,根本不像是经历过战斗的模样。
“呀,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不过这样好吗?留了那家伙一命,说不定它以后还是会出来作恶哦。”
帕特紧随周南其后,明明腿脚没有问题,可偏偏要用手中的拐杖支撑前行,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动作“蹩脚”。
周南一言不发,继续充当他的“冷公子”。
“嗯嗯,不过那家伙伤成这样应该也行动不了了。也亏你能想到破坏它的眼睛,要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将那家伙的脑袋拔出来充当坐凳了呢……”
“喂!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周南如此一问,便打断了帕特的自言自语。
“当然是让你成为‘目使’啦,这可是我来这里的任务呢。”帕特如此说道。
面对这种毫无条理的要求,周南当然是一口回绝:“我不会当你口中那个什么‘目使’的,你们还是另找他人吧。”
“那怎么行?‘目使’可不是那么随意就能当的。首先得要有资质,其次还得有与目灵战斗的勇气……总之,目使的使命就是为了守护人类、避免目灵作恶危害世间。”
无论帕特怎么夸耀目使的伟大功勋,周南依旧表现得漠不关心。的确,无论是谁,要是碰上一个陌生人反复在你面前推销自己的产品都不免会觉得厌烦,何况变本加厉的夸大其词,更是容易降低了他话语的可信度。不过周南不理睬帕特并非是他的话术庸俗,而是自己另有心事。
眼看帕特快要随周南走进家门,周南忽就停驻下来,头也不回地对着自顾自话的帕特低吼。
“到此为止吧!要是想找英雄的话,愿意当的傻子可多得是。”
周南刚要甩开帕特离去,谁知帕特语调突转,似变成另一人般:“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去世的真相吗?”
“母亲”二字犹如一块落石击中周南心头。他不再面如凝铁,两条丝虫似的眉骤升骤降,许久不见睁开的双目空出道缝儿来,充满愤慨与悲伤。
令帕特没有料到的,除了这些表情上的不愉悦,周南并未再多说些什么。只见他重新闭上双眼,呼吸逐渐恢复平静,对于帕特方才那番质问,他犹似当做了“耳旁风”。
他步进家门,理所应当将帕特拒之门外……
这是间不大不小的衣服铺子,周遭尘灰壁布,看得出来许久没有人打理。在前面不远的柜台上,正安静摆放着一方镶嵌花边的白色相框,相框里头是一个面容慈祥、举止端庄的美丽中年女人,照理来说,她才应该是这间铺子真正的主人。
周南径直走到柜台前,像往常一样娴熟地为花瓶里的郁金香换水。洋红色的郁金香是女人最喜欢的,按照女人的话来说,洋红色是人一生应取的追求,既不过于雍华,也不甘于朴素。她便是如此教导着不谙世事的周南,尽管他还是年幼无知,但也早已从女人口中悟到了些许生而为人的道理。
拂拭去玻璃上的灰痕,熟悉而又逐渐陌生的面孔回映到周南的脑海之中:女人躺在病床上痛苦的挣扎,呼吸衰弱,两颗突兀的眼球布满血丝。她用尽全身力气,只得将手微微抬起,五指伸曲不得,手上的皮肤变得炭黑……
周南不敢再继续回忆下去,他将相框盖上白纱,便背过身去痴痴盯着铺子随意一个角落。尽管女人的事情早已过去了三年,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仍同梦魇一般对周南纠缠不止。
本不愿再想,可帕特的话不知不觉让他心中有感触动。三年前那场灾难的发生,夺走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也曾不断去找寻真相,但最后都只得无功而返。三年过去了,周南早已对知晓女人无端离去的原因不抱太大希望,现在却有人站出来说清楚事情的原委,这怎让人不想继续打听下去?
可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周南仍是心存敌意的,没人一开始就会对个陌生人推心置腹,何况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身上还存在太多的谜团。
思索一阵,周南恢复了以往超常的冷静。如此,他寻上楼梯,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今天遭遇的种种。
走廊内漆黑一片,但即使不用开灯,周南也能找到走回房间的路,该说这种能力应该是周南与身俱来的,他不喜欢太亮眼或是太鲜艳的东西,直视那些东西久了,他的脑袋便会嗡嗡作响。
来到房门前,他依稀听到里头传出零零碎碎的声音,响声不大,仔细听来像是拍打塑料纸的声音。
周南下意识警觉起来,于是两手握拳,随时做好一副迎接战斗的姿态。
房门慢慢打开,里头散落着昏暗的灯光,亮度不强,但勉强能看清房间里简单的布局。在房间的空地上,竟坐着一个约莫三十的中青年,他脖系黑领结,头顶一顶条纹礼帽,看上去像是一个绅士,可从他倚靠在矮桌上漫不经心翻阅杂志、嘴里嚼着乐事薯片欢笑不止的行为来看,完全就是个闲逛大街的二流子。
“哟!没想到你的房间还挺干净的嘛,这样一来本大爷就不用睡在那种被数不计数的人反反复复翻滚过的脏床上了。”
他伸出小指掏掏耳朵,便随意往桌底一抹。
瞧吧,周南怎么会打算向这种人询问答案呢?明明一副死不正经的样子,却要学别人打扮个如此精致。
周南和之前那样一言不发,帕特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犹见他样子死气沉沉,完全不具备一个青少年该有的朝气。
“你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对吧?”
这是周南开口对帕特询问的第一句话。
“嗯。”帕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时间推移,两人对桌而坐。昏黄的灯光打在寂寂的水杯之中,让人臆想迟暮瘦马,英雄高坐长林引觞谈笑……
“你知道吗?一切的因果都来自你拥有的这对眼睛。”帕特举起水杯端正饮罢。“你拥有的这双眼睛,我们所称之为‘目明’,意为‘开目’。‘目明者’在‘开目之时’,身体会觉醒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有人依靠这股力量或许可以飞天遁地,有人又或许可以操控火焰、飓风,雷电……”
周南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对帕特的话爱答不理了,他的神情此刻更加专注,字字句句听着帕特对自己身体神秘力量的讲解。
“‘目明者’在爆发力量的时候,眼睛往往会异变成不同颜色。就像你之前对抗目灵时变成了黑色那样,每个‘目明者’由于能力不同,眼睛所异变的颜色也会不同。我们把虹膜颜色变化的现象叫做‘目差’。”
“那种怪物呢?那也是‘目明者’们的能力弄出来的吗?”周南如是问道。
“哈哈,你的提问真是一针见血,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目灵’,这是我们对那种生物的称谓,不过很可惜,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目灵’是由于异能而人为制造出来的证据。如今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是‘目灵’会不分时段的被‘目明者’吸引而出现,它们以吸取‘目明者’散发出来的能量波为食,并长期悄然伴随在‘目明者’们的身边。也就是说,‘目’的能量波越大,‘目灵’出现的次数就会越频繁,力量随之也会越强大。”
“这么说那只怪物是我吸引过来的了吗?”周南反问道。
“现在看来是这样。不过凭你现在的‘目’,要吸引一只如此庞大的目灵显然是有些不合逻辑的。还有就是你的‘式’太不同寻常了,像那种大家伙的话,至少要是个三等左右的目使才应付得过来……”
帕特喃喃自语,对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女人就是被我所吸引过来的‘目灵’杀死的吗?”
周南有些哽咽住了,一想到真相竟是自己害死女人,他突然就有些自责了起来。
“不,准确来说,她是被寄宿在‘目灵’身上的‘死目虫’杀死的。通常来说,目灵不会无故攻击没有能力的‘失目者’,但目灵身上的死目虫则会无差别感染接触到的所有人,普通人会因为无法承受痛苦的折磨死去,而‘目明者’要是感染上了它,会因为能力失控被吞噬,最后甚至可能会异化成一头恐怖的怪物。”
听到这里,困扰着周南三年的谜团似乎在这一刻全然解开了。不过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将女人送下地狱的竟会是自己。
“是我害了她吗?呵呵,这真是一个‘俄狄浦斯’式的玩笑。”
周南仰目,望着闪烁一遍又一遍的暗黄色灯光,他内心不知如何作解。
“啊,这就是所谓的‘命不饶人’吧,明明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真相,最后揭开的谜底反而是让自己意想不到的。”
帕特喝罢一口水,反而沉默不语了。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经历了太多难以想象的磨难。现在的他,身上净是阴郁深沉的老气,完全没有一点活波开朗的孩子所拥有的影子。仔细想来,他那深暗色的、无精打采的目光,和三年前帕特第一次见到时竟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