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杨石穿没有反抗,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苏吉拉纳都没有反抗。不仅在场内进来几十名稽察队员,周围山坡更是包围着上百名治安军。看装备,轻弩和毒箭都已经装好,端起来瞄着这里。谁要是稍有异动就是一场大屠杀。
从对面这群人脸上,苏吉拉纳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当年出去围捕,对方看到的也是这种表情吧?稽察队如若行动,必有周密计划。既然包围得这样严密,那就是势在必得,反抗没有任何作用。
也许他们搞错了?杨石穿连警戒哨都没布置,根本就是人畜无害的普通隐士。苏吉拉纳心怀侥幸。
这群人被反锁起来,押到山下,那里早停着一队马拉囚车。稽察队员把他们分别推进囚车里。几小时后,苏吉拉纳和几个同案被关进一间囚室,其他人分散关押。房间只有十平米,没有地铺,石板铺成的地面非常阴冷,只铺着干牧草。显然,稽察队不想让他们安稳地睡觉。他们被推进来时,里面还关着几个其他案犯。
“这个……晚上睡哪里?”一名同案犯看到囚室里的情形,诧异地问。
“晚上你就知道了!”一个老囚犯咕噜了一句。
当当当,狱卒用铁棒凶狠地敲着牢门。“刚进来就废话,不想活了是吗?”几个同案犯显然都是第一次入狱,都吓得缩到墙边。
杨石穿不在这间牢房,苏吉拉纳甚至不知道他是否也关在这里。如果这是悖教大案,杨石穿就是主谋,很可能关在更严密的地方。作为曾经的稽察队长,苏吉拉纳完全清楚他会遇到什么。犯人无法吃饱睡足,要让他们疲劳不堪,审讯时意志力下降,即使想隐瞒什么,也会不由自主地吐出些东西。
“这位兄弟,你们都犯了什么事?”一个早就关在这里的犯人悄声问道。
稽察队会在牢房里布置密探,伪装成犯人引诱大家聊天,在对话中捕捉情报。苏吉拉纳心里发酸,这些都是他接受过的训练,如今反用在自己身上。不过,稀里糊涂被抓起来,对案情一无所知,他确实没什么可隐瞒的。想了想,他就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如果这人真是密探,也许会作证自己的清白。
室里其他人也讲了自己的经历。这么一交流,大家发现都被怀疑成光之轮派异端,只不过那些人先被捕于其他地方。
真理纪元8年,卡钦斯基病逝。盖娅真理教内部由于教义分赴,形成“光之轮”与“阿莱芙”两派。松本丽华继位第二任教主时,能够超然于两派之上。自她之后,教主之位由阿莱芙派和光之轮派轮流担任。
两派最大区别在于信仰和修行谁先谁后。阿莱芙派认为信仰要先于修行,如果大方向都不正确,日常修行岂不会误入歧途?
“光之轮”派声称,创教之初自当着重于驱除“外魔”。现在天下已定,需要将重点转向驱除“内魔”,从内心深处拔除向往科学魔鬼的种子。他们更指出,盖娅真理教掌权后,不少人为升官发财而入教。所谓信与不信,不过是在入教仪式中发个誓,谁知道他们虔诚不虔诚?“光之轮”派讽刺这些人为“一纸教徒”,即除了教徒身份证书外,没有哪一点配得上盖娅真理教徒。
除了修与信的冲突外,“光之轮”派主张对各类宗教兼收并蓄。甚至有人认为科学也提倡尊重规律,纯粹的科学家都要敬畏自然才能有所成就,只是其成果被商人或者政客利用。
因此,早期的光之轮派主张准许人们爱好科学,用自己的钱研究科学,只是不能将研究成果转化为实用技术。如有个别真理教徒私下里玩玩科研,最严格的惩罚不过是开除教籍。在真理教的一统天下里,开除教籍意味着无法升官晋爵,失去个人前途,不可谓不严厉。
即使这么一点宽容,正统派也绝不允许。一旦对科学研究开了口子,势必不可收拾。七代教主叶吉里亚专门发表文章,提醒教众匆蹈基督教的复辙。数百年前科学魔鬼萌芽之时,基督教会镇压措施极不严厉,仅仅采取禁书、开除教籍等无关痛痒的手段,令魔媒有持无恐,才导致魔鬼一发不可收拾。真理教会永远不能再犯此类错误,而光之轮派就准备再踏入同一条臭水河。
这些教义上的争论,背后也伴随领导权的争夺。第八任教主秋田章上台后,两派矛盾终于无法调和。真理纪元197年,“阿莱夫派”和“光之轮派”爆发真理教历史上第一次内战,历经31年,于228年结束,全球因战争和战后的饥荒、瘟疫大流行,共同死亡四亿一千万人。
阿莱芙派获得最终胜利,并且不再使用这个名称,变成真理教会的唯一正统。但“光之轮”却作为异端的名字,保留在稽察队的任务名录中间。
苏吉拉纳知道自己冤枉,身边这些人可不一定,也许真有“光之轮”的信徒,甚至那个杨石穿本人就有可能。苏吉拉纳受训时知道“光之轮”派的现状。此教的主张在今天仍有人秘密信奉,其中甚至可能有高官显贵。明尊正教,暗奉异端,只是他们并不聚众造反罢了。
小屋关了十几个人,每人不到一平方米。入夜,大家只好轮流坐在墙边,靠着墙小睡片刻。没轮到的人就站在屋子中间,两人一组,背靠背暂时休息。到了后半夜,苏吉拉纳恍惚间睡着了,梦见遭遇到野兽派追击。下意识里双臂一挥,打倒了旁边的狱友。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那里就睡着了。
被打倒的犯人也是半睡半醒,挨了一击后本能地大喊大叫,惊来狱卒。两句话问明情况,几个狱卒把苏吉拉纳拖到走廊中间,一顿拳打脚踢。苏吉拉纳开始还硬扛着,后来他意识到,如果挺下去狱卒就不会停手,就抱着脑袋大呼饶命。
不断地接受审问,苏吉拉纳通过审问官的问题,以及和同案人在囚室里交谈,大体摸清了案件的脉络。稽察队这次行动的目标就是杨石穿。他不光在山洞里收徒弟,还在其他几个地方秘密教授弟子。此案总共几十名嫌疑犯,男女老少都有。
和当年自己管理过的稽察队监狱相比,这里囚室要多得多,但是条件却更差。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大小便都在屋里,臭气薰天。不过,人的适应能力非常惊人。几天后,苏吉拉纳居然学会了站着睡觉。
这天,又轮到苏吉拉纳去过堂。主审官坐在桌子后面。两个大汉按住苏吉拉纳,让他跪在地上,分别把他的一条胳膊拧到背后。另有一个大汉挡在犯人和审讯员之间,防止他突然袭击。
一开始,主审官让苏吉拉纳把简历说一遍。苏吉拉纳老实作答,话音未落,主审官一拍桌子。听到这个讯号,前面那个大汉劈手就是几个耳光,打得苏吉拉纳金星直冒。
“扯谈!放着稽察队高官不作,跑去圣山修行?你想骗谁?”
“阁下尽可不信,但圣山苦修场里有案可查。”
这下不用主审官发讯号,大汉劈手又是几记耳光。苏吉拉纳感觉到嘴里泛起甜腥的味道,不知道是牙被打掉,还是咬破了口腔。这些场面他很熟悉,这是审讯的原则,不能让犯人顶嘴,占些许的上风。更何况苏吉拉纳人高马大,比这些审讯员都高过半个头。必须狠狠羞侮他,让他先在精神上低头。
“那么说,你和旋风是同事?他不是也来自兄弟群岛大教区?”审问官忽然想起不久前他经手的案子。
“是的,我们自小在一起训练。”
“这就对了。那个人不是刚从这里放出去吗?也是个信仰不牢的家伙。”
苏吉拉纳争辩说,以前干稽察队,他知道“光之轮”的教义是什么。杨石穿讲了这么多天,从未有一字涉及该派教义。主审官听了几句,又是一拍桌子。“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这次,苏吉拉纳不光挨了重重的几脚,三个打手还轮流往他脸上吐痰。是的,这都是稽察队的传统招式,以前自己就在审讯室里干过这些事。在这种场合下,如果别人动手而自己不动手,甚至只是下手不如其他人重,那就是对悖教犯人心怀同情,立场大有问题。
所以,队员们在这种场合下,都要比赛谁更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