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囚禁一个人需要证据,囚禁二十万人,当然需要更多的证据。
“魔气外泄”的恐讯四下传播时,马斯利亚姆便让部下寻找证据。这些来自南方大教区的海军惧怕沾染魔气,就围着弟岛海岸线像征性地转了转。果然,在当地军民围歼海魔的最后战场上,两百来只金属筒散落在沙滩上。海军军官在船上遥望现场,只见数百具尸体倒卧在这些金属筒间,大片沙滩因为凝结的血块变成黑褐色。
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这些人的死状,第一反应就是将船只后退一千米。谁也不敢靠近现场。也许,魔气就是从这些金属筒里散发出来,那片尸体就是直接后果!
就这样,虽然没找到直接证据,兄岛军民和来援的海军还是努力拼凑出弟岛上发生的事情。帕拉塞苏斯要挖掘某种魔鬼器物,成功地把它们从山中带到沿海,结果反被这些器物所害。一路上,这些器物不知释放多少魔气,沾染这些魔气的人又不知道传染了多少人。
所以,整个弟岛必须彻底封锁。
虽然有旱、涝、震、虫等自然灾害,但魔气外泄非比寻常,已经不是任何军队将领,或者地方官可以独自处理的事情。马斯利亚姆派人乘船,飞报周围各大教区。一旦接到警报,整个护教海军东大洋舰队都必须投入全力,实施海禁。否则这些难民逃散各处,让当地人也沾染魔气,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这些消息要传到目的地,还要个把月时间。马斯利亚姆的分舰队立刻投入行动,先行隔开兄弟海峡东端最窄的地方,然后一点点延长封锁线。兄岛人也不敢接受弟岛的亲戚,甚至主动派人派船,跟着海军投入海禁行动。
几个月后,南方大教区、巴布亚大教区、甚至遥远的吕宋大教区都会派来舰船,参加海禁。
作为兄弟群岛二十年来的主心骨,总督全宁梓遭此大难,一病不起,没几天就撤手人世。陆军总带领金敬脉、治安军总带领李东哲,兄岛中教区布政使张泽龙,还有苏吉拉纳,就成为当地最高一层的官员。在大教士外出避难,总督病亡,海军总带领战死后,他们要在新来的外区海军组织下执行海禁任务。
这些人心情黯淡。兄弟群岛本来就小,再失去一半领土,剩下的一半不可能保留大教区建制,只等首都发来文件,将它合并到某个相邻大教区。
外地陆续赶来增援的护教海军除了武器和士兵,还带着两万枚铜铃。都是各地教士发过功的法器,可为接受者骧灾解难。布政使张泽龙接受了这份厚礼,派人分发下去,家家户户都把它们挂在房门上,以抵御魔气。然而,他的儿子张道勋作为养成院的学生身陷弟岛,死活不知。
“要是各位大师联手运功,一举驱散弟岛的魔气就好了。”张泽龙见到苏吉拉纳时,忿忿说道。此话十分不敬,等于质疑教士的功力。平时,那些铜铃便是各级教士的法器。按照教会里面不成文的传统,必须由够品级的教士发功布气才有效用。
这些法宝既不批发也不零售,只能在特殊场合里由教士赐给有功之臣,或者求助之人。有病去病,无病消灾。此番海禁,各地教士集体送来两万枚铜铃,足见他们对兄岛人民的关心。
苏吉拉纳知道好歹,弟岛上固然有二十万同胞,兄岛这里也有六十万人。他们的安危不能拿来赌。如果弟岛有人闯出,会连累兄岛也遭封锁。
“队长,你在弟岛遇到过金子淇,我儿子就在她带的那群学生里,你看到过吗?”
金子淇是总督的亲戚,她带去的那些学生也都是兄岛高官的子女。听张泽龙一描述,苏吉拉纳想起了张道勋的样子。至少在他发病前,那个小伙子很安全。
“天啊,为什么几百年过来,教会都不设法搞清楚魔气到底是什么?究竟能否致人死命?动不动就搞陆禁、海禁……”张泽龙实愤愤不平地念叨着。
苏吉拉纳也叹了口气。布政使思子心切,他何尝不想念金子淇。无奈职责在身,只好也参加海禁,剩下的几十个稽察队员合在一起,定期检查家家户户,如发现有偷渡过来的弟岛居民,即刻抓捕,扔进大海,任其自生自灭。
海盗封锁圈一破,从弟岛逃过来不少难民。第一批声称看到魔气外泄的人都被囚禁在一处私人农场里。护教陆军手持弓箭和火铳,远远地包围这座农场,谁敢冲出来就一律射杀。害怕他们身上有魔气,谁也不敢递过去煮熟的食物,就把粮食和柴草打成包,远远抛进去,让他们自己烹煮。
苏吉拉纳来到这里,站在圈外,大声喊过几个难民,让他们停在十几米外,脱掉上衣。苏吉拉纳瞪大眼睛观察,但是在他们的皮肤上除了污渍,没看到任何异常。
“你们逃过来之前,在弟岛那边究竟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看到确实被魔气感染的人?”
“大人,我要是亲眼看到那样的人,还能活着回来?”难民哭诉道:“我只是听乡亲们在疯传。”
“那他们又是听谁说的?”
“他们?我不知道。听说魔气感染力惊人,就是看一眼被魔气感染的人,你也会被感染。”
苏吉拉纳一连问了十几个难民,答复大同小异。再遇到李东哲和金敬脉,苏吉拉纳道出了自己的迷惑。“假如我沾染魔气,发了病,被你看到。你立刻逃走,又告诉了他。如果魔气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你和他都已经沾染了魔气。只要魔气外泄的消息是通过口口相传,每个听到它的人都不能幸免。”
“兄弟,你的意思是?”金敬脉不擅长逻辑思维。
“我觉得魔气传染没那么迅速,有的人看到那些沾染魔气的人立刻逃跑,就不至于生病。或者……会不会有可能根本没人发病?我查了这么久,不光过来的难民谁也没发病,他们也都没看过发病的人,全是道听途说。”
苏吉拉纳甚至想调查一下,海禁圈外面最初是谁听到魔气外泄的传闻,才搞得满城风雨。但他已经没有人手来做这件事,更何况当地早就人心慌慌,都嚷嚷着把弟岛全面封锁,不能放过来一个人。甚至那些在弟岛有亲戚的人都这么想,平民百姓也不会配合这种调查。
终于,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心力交瘁,变得懒散起来。无人过问时他什么都不想做,脑子里只是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或者说是一个念头执着在他的脑海中。
我之所以要承受如此痛苦,是否因为我的信仰早已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