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座历史悠久的小城叫栾州,近年跻身区域贸易中心,它还算繁华冗杂不知疲倦。
偏远的将军山景区半开发状态,暂不收门票,是个宝藏之地。
山风吹了整个下午,柯雨在绿茵坡上安安静静躺了一个下午。
是个从北方打来的电话扰了柯雨兴致,不然她可以躺到夕阳西下,甚至陪晚饭后散步的没有孙儿带的空巢爷爷奶奶唠唠嗑。
将军山这一带人口老龄化严重,年轻人都赶着趟往城中央或更广阔的外面去了。
她就是从外面的世界进来这里的,在景区避暑,与世隔绝,感觉妙不可言。
但,生活得继续。
她抖落细叶,支起身子,揉醒躺在自己腰窝的大黄狗。
狗如往常摇着尾巴缠着她下了山,她在寺庙外小店买了根烤肠给狗,买了跟冰棍给自己。
储蓄的冰棍见底了,店家把手从冰柜抽出来时打了个寒颤。
“小丫头,打明儿起不赚你这份钱了,国庆过了这么久,没见你找个学上上!”
“来来来,剩下几个五块钱卖我得了,”柯雨抵住柜门,伸手去拿,“我明儿走了您也卖不出去。”
“我是怕你吃坏身体,”店家拿袋子帮着装了几个贵的,关了柜门塞给她,“你不怕冷我给你吃,我不小气,不要你钱,剩下的我退回批发厂今年收工再不卖。”
“谢老板娘。”
两个多月来,柯雨一直照顾她生意,这点福利没啥好客套的。
她提着袋子坐在横栏,看着黄狗,眼睛迷了迷,“您说得对啊,是得读书。”
见丫头一筹莫展,店家把蛤蟆凳摆一边坐下,摸摸黄狗,面带笑:“找好学校了?”
“嗯哼。”
“哟,不错嘛。”
店家眼神投去鼓舞,“听绣婆闲聊,说你是初中学历,岂不是再念高中?哪个学校,中考考的哟?”
“中考......也不算是,”柯雨得意洋洋:“反正是栾州市区里一个名校,全国都有耳闻的呢。”
“噢,出息,出息!”
店家歪嘴笑,想起丫头耽误俩月给衣坊打杂,压低声气问:“你这小丫头,在绣婆那做学徒拿了几个钱?”
柯雨瞟她,长叹一口气,摊手抱怨:“都不够交学费啊,我又一个人,我正琢磨咋办嘞。”
“啥?这......”
店家左右顾盼,沉默半晌,上下打量柯雨,缓缓说:“你这天生丽质的小模小样,哪像操这些冤枉心的主,我瞧着你家里人是正经在养你,你就说,是不是自己闹脾气偷跑出来?”
“此话怎讲?”
“寻常父母可不会逼女儿打工啊...借钱读书啊...什么的吧?难道,你家兄弟姐妹多?”
柯雨憋笑不住,她莫不是以为自己要就着萍水之交借钱念书了吧?
柯雨挠挠下巴,“额......一言难尽。”
店家见她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态,这天儿是没心情聊下去,赶忙起身拾凳子。
一双眼睛提溜转,开始悉心教诲:“丫头我跟你讲,父母可是有抚养义务的,适龄孩子不读书是犯法,你就这样告诉你妈,叫他们送你上学去!”
“好,明白。”
柯雨仰头看着她,举起袋子,“谢谢大娘送我这么多好的。”
“不算什么!不是说你家就在城北吗?丫头学野了可不是好兆头,还搞个这么刺眼的红头发,不过倒显白,洋气,跟演动画片似的。总之呢,先回个家,免得家人操心,你说是吧?”
柯雨光点头,不见撤退的意思。
“读好书不是说非要将来赚大钱,但它能帮你找个好婆家,学历是最好的嫁妆嘛,你这模样配上好学历,将来不谈荣华富贵,那至少是衣食无忧!”
店家话说得动听,手上正拿着扫帚围着柯雨直扇灰。
“大娘该收摊儿了,那我先回去喽。”柯雨帮忙捡粘在地上的垃圾袋。
“没事啊,你再坐会儿,这路口好乘凉嘛!”大娘热情极了,扫帚却往柯雨脚边又扑腾了两下。
“不啦不啦,嘿,”柯雨退到荫蓬外面:“大娘的话我记下了,您是个好人。”
“嗐!”店家直起身子,粗壮的辫子甩到背后,“明儿还来?”
柯雨用下巴点点冰柜,“只能明年暑假再来买。”
黄狗围着柯雨转圈,使劲嗅,朝着她的背影汪汪叫,被店家唤回去喂饭了。
过了几天,绣婆自觉把拖欠的工资结了。
干裁缝总是腰酸背痛,之前打算搓一顿犒劳自己,现在道别了绣婆,她居然有点失落,取悦自己的心情荡然无存。
原来,老太太就是自己选择‘人口清吉’了一辈子的女人。
老太太送了她几件碎花裙,说是姑娘家不该天天清一色短袖灰裤,跟个男孩似的,所以送的这几件是最洋气的款式,穿去城里招人喜欢。
她很久没碰这些仙女裙,如今收拾行李,背包里没东西装,就装了这几件裙子,倒也平添了一份安全感。
前半路推敲着绣婆的嘱咐:随机应变切勿愚钝,脚踏实地切勿攀比。
她说随机应变,肯定不是投机取巧,不然不就矛盾了?
后半路,她油生出一丝小小的紧张,对于新环境。
中午,不慌不忙乘地铁到了学校,被保安拦住,勒令外校生远离。
柯雨琢磨良久,转身去发廊折腾了四个多小时,下午回到校门口时,校内学生已经放学了。
嘁,他们头发不都五颜六色?跟彩云之乡似的。
栾州帝容职业技术高中。
几个镶了金粉的显赫的大字黯然失色——校门口站了个体态优雅,仪表端庄的漂亮女人。
柯雨双腿软了一刹那,镇定走上前去,试探地笑,“妈,怎么来看我了?”
“我来陪读,”女人表情严肃,望向身旁一个大概五六旬的老先生,介绍道:“王老师,这就是我女儿柯雨。”
“老师好。”久违的压迫感令柯雨不自觉紧张起来。
“好,好。”王老师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眸子如两潭老井,脸上充斥着许多点缀了色斑的沟壑,但笑容很慈爱。
女人绕到柯雨身后,理了理女儿的衣领和头发,对王老师不温不火地说:“小雨一直是个乖孩子,脑袋比寻常人可聪明多了,小时候,老师都说她能考清华北大呢!”
“就是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学业,老师可千万不能放弃她,她跟这儿的其他学生根本不一样!”
女人很急迫,嗓门也高亢,路人都看过去,柯雨也一声不吭看向路人。
“嗯。”王老师随和点头,“孩子的事您慢慢说,现在去办公室提书。”
“啊呀!”
“我的包!!”
就在这时,女人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趄趔了一下,连挎包都给反甩了出去。
“这哪来的毛猴子?!”女人的声音炸响。
一个戴着头盔的少年从自己的摩托车上摔下来,在校门口刮了两米,滚了一圈半才爬起来,他来不及擦灰,第一时间捡起地上的包,微瘸着朝女人走去。
王老师拱了拱眼镜,下意识拦在妇女和小孩前面。
“包还我!”
没想到女人伸手从少年手中夺了自己的包,突然指着少年厉声大吼:“混混,一看就是个小混混,蛀虫!像人的事是一点不干!你没长眼睛啊?”
一来在校门口纠纷影响不好,二来现在的小孩被激怒很容易冲动惹事,王老师作势叫柯雨拉住母亲,叫她冷静点。
但柯雨若无其事的观摩来来往往的校友,压根不理会谁。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少年立在面前,微喘着气。
“对不起就完了?我能请问一下,你为什么开这么快?”女人站得笔直。
他的右手背擦出几道狰狞的血痕,上面沾着脏兮兮的灰尘,指尖有些惊魂未定的发抖,许久,没有回答她。
“好,你不说,我说。你自己不爱惜生命就罢了,还要危害社会,出了事,苦的是自己父母,是别人家庭,明白吗?”
少年默不作声。
女人前进一步,瞪大眼睛什么形象都不顾。
“小混混,你懂吗?!”
散学的同学齐刷刷看着这边,怪这位家长得理不饶人有点过了,不仅把那位少年给怔住了,连王老师都呆住了。
“对不起。”少年深深鞠了个躬,愣在原地。
“人高马大的,头盔摘了,看看你多大年岁。”女人命令。
透过透明眼罩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因为积累了水汽所以看不明晰,大致可以看到的是,他此刻正瞅着王老师。
但很快他还是利索地摘了,再次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迅速转身去扶起摩托车。
“欸你不是那个......那个刚刚报道的龙什么酒吗?”老王追了两步。
“他是您学生?”女人一脸不可置信,转而悲彻又愤怒地望向少年的背影:“小子,你是帝高读书的?”
伴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王老师没有说话,少年背对校门又将头盔戴上了。
少年坐在车上,从后视镜能看到女人和老师以及一个女生的脸。女生乍看跟女人长得很像,只不过这个女生事不关己地玩手机,头也不抬。
“牙都没长齐还玩命,不知道怎样的家庭教出这种歪瓜裂枣!”
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像一把锋刀劈向少年行径去的那条道路。
“什么玩意!”女人转身盯住女儿,忽的掷地有声:“离这种败类远点,你敢学他,打断你的腿!”
柯雨忍了又忍,压抑不住好奇,“用什么打?”
女人蓄力指着女儿眉心:“你——”
“咳咳!”
王老师走过来解围,“孩子没有叛逆期青春就不完整,我们老师和家长慢慢引导就好,别打骂孩子,走,搬新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