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罗海,一个普普通通的写手,在小城的编辑部工作。
我的生活平平淡淡,一马平川的那种平淡。无论是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还是大大大前天,都过得按部就班,没有差异。
但是,昨天晚上,我欠债了。
作为一名诚实守信的好公民,我现在寝食难安。
如果只是欠了钱,从日常开支里挤一挤,咬咬牙,倒也能勉强还上。
但问题是,我欠的不是钱,而是故事。
一个故事!
“我真的不是在讲故事,确确实实,我欠了那家叫森铃的甜品店一个故事,真的。”
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责编信哥眼中那关爱智障的意味。
“小罗啊,虽然多写稿子是对的,但我还是建议适当休息,保持精神健康。“
“信哥,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信哥拍拍我的肩,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任由我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办公桌上。
“早上好啊。”
门外传来轻快的招呼声,话音未落,穿着粉色百褶裙的女孩已经蹦了进来。
“欸,阿海你今天好像状态不对诶。”
不等我抬头,女孩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蹦跶到了我的身侧,前后打量。
“咦?是没睡好吗?不像啊,没有黑眼圈。是失恋了吗?也不像啊。莫非……”
“珊瑚,”我果断出声,打断了女孩接下来的思维,“信哥在办公室,今天要交稿了。”
“啊!”
被拉长的哀嚎瞬间蔓延进了信哥的房间。
“信哥,我就拖一天,就一天,真的!“
“明天就交稿,我保证。”
“信哥,求求啦……”
完全可以想象出女孩可怜兮兮的表情,以及眼巴巴地盯着信哥的模样。
女孩叫珊瑚,是一个过分活泼的脱线写手,也是我的同事,至于特长……大概是无限发散的脑洞,嗯,和拖稿?
无限发散的脑洞……
脑洞就是编故事啊!
我顿时眼前一亮,请珊瑚来编故事,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珊瑚。”
珊瑚刚从信哥的房间悻悻地溜出来,就被蹲守多时的我喊住了。
“稿子怎么样了?”
“信哥同意了,明天交稿,嘻嘻。”
珊瑚压低了声音,对我比出一个OK的手势,又小心翼翼地回头瞄了一眼信哥。
“那个,帮我想个故事呗。”
“那简单,不对,你想干嘛。”
珊瑚突然警觉起来,似乎从我的话中嗅出了阴谋的气息。
“你,你是不是想剽窃我的身份,然后偷偷暗中除掉我,男扮女装,顶替我的生活,接着……”
“一顿甜品。”
我利索地打断了珊瑚的思路,任由她这么地发展下去,都能写出一本悬疑小说了。
“好!”
不假思索地答应完了,珊瑚随即又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我暂时也没什么故事,啊哈哈哈额。”
“你可以去那家古董店看看,那里的老板有很多故事,真的!”
“很近的,你就出门左拐,再右拐,再左……左还是右来着,不管了,我给你画张地图,你看着啊,从这走……”
半个小时之后,在珊瑚补救式的讲解之下,我拿着一张惨不忍睹的地图出了门。
然后……
然后我毫无疑问的迷路了。
珊瑚的绘画确实是鬼画符水准,雪虽然停了,但气温还是一如既往的低,严寒逼迫之下,我躲进了街角的一家店铺。
店铺里灯光微暗,洇出古籍纸张般的暗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气,典雅而温润。
错落的木架上,花瓶,香炉等饰品相互掩映,空间虽不大,却营造出一种不知深处的感觉。
最近的木架上,是一串珍珠项链,安静的灯光下,星星点点的莹光,恍若泪痕。
“想听听它的故事吗?”
不经意之间,一位中年男子已经站在了我的身侧。
男子身着唐装,流露着檀香般的儒雅气质,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你,你是?”
我有些惊悚地后退一步,随即向门边靠了靠。
“这里的老板。”
男子低眉看着那条泪珠般的项链,似是在对我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
“故事的主角,是一只珍珠贝。”
……
珍珠贝生活在海底。
海底是一片灰白的礁石,死去的珊瑚,和流动的细沙。
珍珠贝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海底,他们栖息在礁石上,头顶是深黑的海水。
深黑是珍珠贝们的天空,那里没有光,只有鱼类游动时落下的更黑的影,和偶尔沉下来的苍白鱼骨。
礁石之间,有一只沉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沉下来的。珍珠贝只知道从它出生的时候,那只沉船就已经在那了,它在礁石间泡了很久很久,外壳锈穿了几个大洞,里里外外都攀上了绿茸茸的海藻。
珍珠贝喜欢在沉船里玩,那里有一只生锈的星盘,和一台没有镜片的望远镜。
珍珠贝看不懂星盘,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看起来像是海蛇们在跳舞。
珍珠贝唯一知道的,是星盘上有星星,是可以用望远镜看到的星星,是天空中的星星。
但珍珠贝的天空是深黑,无边无尽的深黑。他从望远镜里张望,看到的也是深黑,一块圆圆的深黑。
珍珠贝很委屈,因为它的天空,没有星星。
珍珠贝趴在沉船上,把眼泪都咽进肚子里。
珍珠贝仍然每天去看望远镜,仍然每天趴在沉船上掉眼泪。
那一天,看完望远镜的珍珠贝趴在沉船上,听见深黑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
“海面上有星星。”
珍珠贝不哭了,它努力地去听,那似乎是一条鱼在说话。
“海面上有星星。”
“海面是个很危险的地方,”珍珠贝从小就听长辈们这么说,“那里有怪兽会把你吃掉。”
但它还是决定去海面上去看看,因为那里有星星。
珍珠贝游到海面上的时候,是一个很晴朗的夜晚。
珍珠贝打开了贝壳。天空依旧是深黑的,但深黑里,又有数不清的莹光,两闪闪的,一颗一颗,像是灯笼鱼头上的小灯笼。
海面上也是深黑的,一点一点的莹光从天空中滴下来,随着深黑的潮水,晃悠悠地摇曳。
珍珠贝想笑,但它忍不住又要哭了。它只好把一滴一滴的眼泪,连着一滴一滴的星光,一起咽进肚子里。
“这就是星星吗。”
“好亮。”
……
“珍珠贝后来怎么样了?”
老板的讲述夏然而止,我忍不住追问起后续情节。
“后来?”
老板不知何时举起了一只烟斗,慢慢地吸了一口。
“后来,那只爱哭的珍珠贝被人抓住,做成了这条项链。”
在我惊愕的注视下,老板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气,烟草和香料的味道在灯光中弥漫开来。
“不然,你以为呢?”
老板缓缓走过木架,又走进小店深处,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他似乎只是个说故事的人,故事说完了,他也就该走了。
只有那串泪珠似的珍珠项链还趴在在木架上,静静地望着天空。
珍珠上的莹光一点一点,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