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奇妙,你想不到会在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地点和什么样的人发生一段什么样的故事,捕捞鲔鱼对顾铁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遥远传说,第二天早上他在铁格子床铺上以别扭的姿势醒来时,花了好久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呼啊啊啊啊……”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脚都抵在墙壁上,如同困在匣子里的长脚蜘蛛。房间狭小而污秽,墙上贴满上一任主人品位恶俗的少女团体海报,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味,那是海水、铁锈、鱼腥加上久不洗澡的男人体味混合而成的。
值得欣喜的事情有两件:第一,身体的状况不错,神经性抽搐昨夜出现过一次,但总体平稳;第二,没有晕船。海上老人号在风平浪静的日本海喁喁而行,虽然比起万吨货轮来说稳定性差得多,不过尚算正常平稳。
中国人抄起刷牙缸、肩膀上搭着毛巾去盥洗室洗漱,通道里没什么人,在进入渔场之前,船员们都可以尽情睡到自然醒。阿齐薇的房间在过道最前边,昨夜分配房间时鸟山康一猥琐地笑着说“桃叶小妹,睡觉时一定要锁好门,别看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可不要小看海上男儿的斗志啊!”
“啊对,一定要锁好门。”顾铁立刻赞同道。若是有哪个倒霉鬼半夜去偷袭雨林之花,那血淋淋的场面一定不太好看。
此刻女人的房间锁着门,不知道她还没有起床,还是在研究通讯长的值班手册。顾铁打着哈欠回到房间,看着墙上贴着的时间表:
通航时间段职责:早7时至9时,供应早饭;午12时供应午饭;晚19时供应晚饭;夜21时至23时供应夜宵。
渔捞时间段职责:早1时供应放绳组早饭;早7时供应午饭;午14时供应晚饭;晚20时供应夜宵。
“搞不懂。”顾铁挠挠头,“是有时差的原因吗?到时候再说吧……”
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分,天色刚刚开始明亮起来,哈欠连天的中国人溜溜达达走到厨房里,摆弄着炉子和锅具,“要说起来日本人的早饭,左右离不开白饭和味噌汤吧。”他打开冷库瞧了瞧,发现食材还是相当丰富,抱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一边切菜,他一边哼着小曲:“啊鲔鱼鲔鱼鲔鱼,我爱你鲔鱼鲔鱼鲔鱼,天才就算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呀,就算做菜也难不倒我樱井次郎太(男二十九岁单身)!”用铁板煎一大块鱼肉、用汤锅煮一大锅海带豆腐味噌汤、用高压电饭煲焖一大锅白饭、拌一大盆蔬菜沙拉、煮二十五枚鸡蛋、搞一盆黏糊糊的纳豆,做二十五个人的早饭比想象得要轻松一点,七点钟刚过,早餐就端上了桌,顾铁在围裙上擦擦手,得意洋洋地坐在桌前等着食客们到来。
说是睡到自然醒,这些老海员可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没过一会儿,饭堂就挤满了十几名水手,大家肩膀挨着肩膀坐下来,惊叹道:“哇!这么丰盛的早餐!新来的料理长果然是个豪爽的家伙!”“料理长万岁!果然早饭还是要吃好才行啊,开动了!”
“哇哈哈哈,好说好说。”顾铁平伸双手,示意大家不要搞个人崇拜。
“你犯了一个错误。次郎太。”阿齐薇不知道合适来到他身边,冷冷地小声道。
“啥事,玛丽?嫉妒我高涨的人气吗?”中国人撇嘴坏笑道。
“用好的食材做饭,这事谁都会,可料理长的职责是在漫长的航程里分配船上并不丰富的食物储备,让船员们保持充足的战斗力。要是每顿都这么吃,开不到南非我们就没有蔬菜和蛋类可吃啦!”女人泼冷水道。
顾铁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倒是没考虑到,“船这么小,肯定要补给食物的吧?”
“第一次补给在三个月以后,船长说的。昨天他介绍情况的时候你开小差了吧?”女人面无表情道,“等到水手因为食物差劲而暴动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还真在船上呆一辈子啊?”顾铁道,“中国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某小日本车,放心啦……”
这句话阿齐薇没听懂,不过她决定保持沉默。
早饭后将一大堆碗盘丢进洗碗机——这台老旧的洗碗机是船上最令人欣喜的高科技设备——顾铁得到了几个小时的空闲,他跟阿齐薇交待一声,回到船舱将自己反锁起来,准备开始一项有点冒险的行动。
关于植入芯片的输入输出机制,他一直在进行研究,上次借助约纳的力量潜入阿斯蒙蒂斯的经历让顾铁有所感悟,倘若让自己的眼、耳、鼻、舌、手为“世界”中的少年提供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信号,那么是不是约纳就能借自己的身体行走在现实世界了?这与游戏机制反其道而行的主意让中国人相当兴奋。不过要改造植入芯片的神经接口,势必要进行硬破解,之前他已经找到了生物芯片的系统平面图,只要有合适的工具就可以进行了。黑色橄榄枝那无所不能的维生舱自然是个好东西,但顾铁没法当着阿齐薇的面做这些事情,他怕在自己身上动手术的疯狂主意让女人抓狂。
顾铁瞧着床上放着的诸多精良设备:一瓶58度的烈酒、几把刮胡刀片、两把镊子、一捆橡皮筋、一支铅笔、两台破烂不堪的(估计是前任船员用来看动作小电影用的)平板电脑、一条毛巾、一个烧火锅用的酒精炉、一只破锅、一盒创可贴。“只要不把自己弄死就算是成功吧?”中国人自嘲地笑笑,将一台平板电脑固定在床铺天棚上,启动蓝牙将两台设备连接起来,削尖铅笔,用酒精炉煮沸纯净水给刀片和镊子消毒,然后脱掉上衣趴在床上,调整一下位置,使上方平板电脑的摄像头能够准确捕捉到后颈部位的图像。
这年头最破烂的掌上设备也有超过3000万像素的高清摄像头,顾铁通过联网的另一台平板,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后脑勺。随着画面放大,颈部那个半圆形的小小伤疤出现在屏幕上,他将屏幕锁定,昂起头喝了一大口烧酒,将酒咕嘟咕嘟浇在后颈,然后拿起锋利的刮胡刀片。
“《怪医黑杰克》里面是不是有这样的情节?”他忽然蹦出这么一个想法。
他反过手以别扭的姿势切开自己的皮肤,刀片准确地将小小的伤疤一切两半,“嗷……”伤口被烈酒一激,疼得顾铁惨叫一声。他将消过毒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将流下来的血吸掉,然后用两把镊子一左一右分开伤口,用橡皮筋绑紧镊子,将它们固定在床铺旁边的铁管上,然后把枕头塞到自己下巴下面,使得头部稳固。
画面中能看到延髓背外侧的网状结构,一枚胶囊形状的芯片出现在密密麻麻的神经丛中,上面伸出无数微小的触角,连接着神经系统。延髓部位是人体中枢神经传导的必经之路,在外科手术上属于难度极高的棘手区域,无意中损害任何一根神经都可能导致危险发生。敢这么给自己动手术的,也就是顾铁这样胆大包天的家伙吧。
“这是小脑下脚,这是三叉神经脊束核,还是别碰它比较好……”中国人念念叨叨地,用肩头镊子轻轻拨动切口,“原来生物芯片是会生长的,靠这样的方式增强神经信号吗?这根神经束遮住视线了,只要拨开它……呕喔!靠!是呕吐反射神经!”他觉得一阵反胃,立刻紧紧闭上嘴巴以防胃里的东西喷射出来。
挪动了几簇神经丛,芯片终于出现在屏幕上。顾铁放松手臂休息了一下,这种别扭的姿势非常累人,他的手指又开始颤抖起来。几分钟后,等肌肉痉挛过去,他开始继续操作,用镊子夹着刀片小心翼翼切开生物芯片的外侧蒙皮,仿生体组织的外皮已经被增生体包裹起来,切开才能看到里面的芯片电路。摄像头放大到极限,能够勉强看清微小芯片上面的细节,以蛋白质硅复合PCB为基底、通过生物蚀刻技术制造的芯片呈现淡淡粉红色,“就在这里,533-535线,掌管神经信号逆流的阀门,只要将你跳过就可以反向输出了,然后还有18886-18888线,将这里过载,就可以增加电信号强度,保持来自网络的意识信号,——约纳老兄,我也就能帮到这里了啦……”
顾铁屏住呼吸。身体稍微抖动,都会让高倍率的画面偏移出去,他用镊子折断铅笔笔尖,镜头下,那一节纤细的石炭显得非常粗大。芯片集成电路采用了15nm制程,根本不可能手动操作,但幸好输入输出部分线路要粗壮得多。他用两只镊子将铅笔笔尖碾碎,夹起一块极细、极尖的碎片伸进伤口,“成败在此一举。给点力啊,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