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巨大的波音797客机从头顶掠过,将顾铁从沉思中惊醒,“到了,哥们。”出租车司机将车子驶到临时停车区,车轮横向转动,挪进一个狭窄的缝隙中,然后转回身唤着这名古怪的乘客。这位客人说出“到机场国际航站楼”的指示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但他就带着个随身小包,一点都不像要坐飞机出国的样子,出租车司机满腹狐疑地偷偷瞅着他,考虑这戴墨镜的哥们是不是国际间谍之类的可疑人物。
三张百元大钞打消了他的疑虑。“别找了,干哪行都不容易,另外别乱想,你媳妇没在外面偷汉子,她半夜偷偷爬起来是吃坏了肚子,蹲在厕所使劲儿呢,绝对没给谁发短信。你说你四五十岁人了还这么小心眼,多累啊,是吧师傅。”顾铁丢下一句话,提着小背包开门下车,留下出租车司机目瞪口呆愣在那里,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他哪知道穷极无聊的顾铁在坐车时候把他的家庭背景、消费记录、话费详单和医疗档案都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良心发现地帮司机师傅抹去了两条违章记录。
摘下墨镜,顾铁大踏步走入T3航站楼出发大厅。现在已经是初冬,北京的天气凉得很快,他身上穿着件灰色羊绒短大衣,格子衬衫敞着领口,一枚小小的机械设备挂在耳朵上,用头发遮起来。这枚微型卫星天线是他在北京盘桓几天内专门制作出来的,虽然信号强度不是很理想,但胜在轻便随身,随时可以登录量子网络。这段时间他深刻体会到离开“创世纪”带来的无力感,决心再不让尴尬的局面重演了,为了通过安全检查,他还特意把卫星接收器搞成助听器的模样,然后给自己开了一张中重度听力残疾的证明。
现在他的身份是国安部内务调查处科员肖烟,一级警司,红彤彤的国安部工作证在国内是最好的护身符。在清道夫的帮助下,顾铁使用高分子材料简单改变了几处面部特种,整个人的气质马上就完全不同了,他又麻烦国安部唐成章调整了工作证上的照片,重新申领了护照和日本签证。当然,特殊身份反而会对签证申请带来麻烦,所以“肖烟”同志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中国驻日本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处二等秘书,正经八百的使领馆工作人员。
“您好。谢谢您。”接过那摞有点烫手的证件,海关工作人员一个磕巴都没打就盖章放行。离飞机起飞还有点时间,顾铁要了杯咖啡坐下来慢慢啜着,一边细想着该何去何从。
之前他做了几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第一,他确实以贴身靠(或曰铁山靠)之力击断了木桩,遗憾的是背上肿起一大片,而断掉的木头里面也没露出什么绝世神兵或者武功秘籍,老赵也没将六十年功力一股脑输送给他,或者掏出个异香扑鼻的大丸子让他吞下去增长一甲子内力。“得了,凑合吧,你这个年纪再练什么都晚了,年轻人里能有你这点出息的也不算多。”说完这句不冷不热的话,老赵就转身炖大肘子去了,留下顾铁在院子里疼得一抽一抽,抱着半截破木头桩子热泪盈眶。
第二,他同光荣马戏团的保护者们分别进行了一次坦诚、深入、推心置腹的谈话,在跟爱娃耐心交流了四十分钟之后,顾铁以一记精准有力的手刀说服了小萝莉,并且依样画葫芦用这种极具说服力的方式一一安抚了小白脸乔治和清道夫博特,将五个人摆在房间的床上,顾铁瞧着横七竖八昏迷的伙伴们,心中升起淡淡的离愁和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哎呀呀,造孽呀。”老赵捧着热气腾腾的炖肘子抱怨道:“这下都得我伺候了,明天早上不得闹翻天?哪还有时间遛鸟啊?”
第三,他鼓起勇气再次来到量子天使基金会总部,在顶层办公室找到执行董事长赵丫丫同志,准备用预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来解释为什么在冲动之下做出那种出格的行为,声明那个拥抱是纯粹发自革命战友情谊的、绝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及进一步发展可能的礼节,但没等他开口,小丫头就猛冲过来一个熊抱将顾铁扑倒在地,其来势之迅猛就连苦练拳术的男人都无法做出反应,只能束手束脚扑通一声倒在地毯上。赵丫丫的眼瞳波光流转,小脸红扑扑的好似秋天的苹果,她今天穿着雪白的套裙,头发蓬蓬松松娇俏可爱,显得既充满知性的女人之美,又散发着童真的女孩光辉,一时间连顾铁也看傻了眼。
“大熊,”——不知什么时候,赵丫丫给顾铁起了这么个外号——“你终于肯答应我了,我、我太高兴了……我们两在一起,一定能生出一个像你一样聪明、同我一样美丽的孩子!咱们儿子的名字就叫做顾小雨好不好?我最喜欢下小雨了,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讲座上,外面就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是上天安排我们相遇的,你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啊,大熊……”
顾铁刚想奋起挣扎,一滴热乎乎的泪水吧嗒一声落在脸上,接着就像下起一场温暖的小雨,小丫头的眼泪大滴大滴溢出眼眶坠落下来,“啊,对不起,我的妆都花了吧?真是的,让你看到这副丑样子……”赵丫丫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梨花带雨的表情再次让顾铁一愣。这个以八爪章鱼的姿势紧紧缠住自己、以标准的MMA自由格斗骑乘位压制将自己牢牢控制住的女人,曾经让自己慌不择路远远逃遁的可怕女人,此刻看起来居然是这么纤弱无助、让人油然升起保护的欲望,忍不住想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中。
“危险!”顾铁浑身一激灵,狠狠一咬舌尖,用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小丫头……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乖,先去拿张纸巾擦擦脸吧,好吗?”他用让自己不寒而栗的温柔强调柔声说道,一边试图抽出被压在对方膝盖下的右手,做出防卫的动作。
“嗯,我这里有,谢谢你,大熊。”赵丫丫双腿一动不动,依然紧紧夹着顾铁的腰部,将对方的手压制着,把双腿隔离在攻击范围之外,她从衣兜里抽出一个精致的粉红色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一包精致的粉红色纸巾,抽出一张香喷喷的面巾纸,轻轻揩去眼角的泪痕。——如果顾铁没看错的话,钱包里夹着他的生活照片,就连纸巾包上都有他的大头照,这种“顾铁”牌的卫生纸一定是小丫头的定制产品了……
“那个,小丫头,有一件事我必须对你说明。”顾铁咽了一口唾液,镇定一下心神,准备把那套情深意切、义正词严的说辞一股脑抛出,谁知赵丫丫把纸巾与钱包抛到一边,双手捧起顾铁的脸颊,嘟起涂着粉红唇彩的小嘴慢慢俯下身来,“我知道了,大熊,什么都不用说,我懂的。你不必道歉,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到来。就算这一刻来得再晚,我都会满怀感激地接受……”
小丫头身上的香味、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眼前不断放大的红唇、,他不断地嚼着舌尖,让仅存的理性战胜熊熊燃烧的兽欲,“小丫头,你听我说,我……”他声音微弱地挣扎着,却不由自主张开嘴唇,准备迎接那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
“大熊……”赵丫丫缓缓闭上眼睛,长睫毛上兀自挂着透明的泪珠。
“小丫头……”顾铁轻轻叹了口气。
“啪!”
柔软的女人身体被他拥入怀中,“对不起,小丫头。如果这世上有许多我对不起的人的话……除了死在我手下的无辜者之外,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吧。”顾铁紧紧拥抱着失去意识的赵丫丫,喃喃地说道。右手掌缘还残留着充实的触感,男人尽量轻柔地抱起怀中的女人,将她放在软垫组成的床上,为她盖上一张薄被。
“再见,小丫头。”他说,然后摇摇头,走入电梯。
他没有看到赵丫丫眼角刚刚溢出的泪珠。
为了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顾铁把前台接待小姐拉走释放了一下熊熊燃烧的欲火,完事之后自然感觉无比空虚,前台美女却无比兴奋,因为有了超人一等的谈资,——这让顾铁感觉其实是自己被人家给上了。
做完这三件事之后,顾铁为了回到四合院整理了简单的行李,到国安部拿到证件,将奥迪轿车丢在路边,坐出租车赶奔首都国际机场。老赵习惯了他来来去去,光荣马戏团的伙伴与赵丫丫的暴力解决不算完美,可也是他的行事风格;他明白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那就是对肖李平说一声再见。但这个告别无论如何无法说出口,顾铁心里明白这将是一段充满不可预测危险的里程,他无法面对老肖的目光,所以只能硬起心肠,偷偷溜走。
他通过“净土”向伊斯拉斐尔发送了一条信息,内容只有“拜拜”两字。
“飞往日本的DZ068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记……”登机口开放了,顾铁站起身来走向笑容可掬的检票人员,递过机票,抬起头,望了一眼北京冬季的天空。
“肖书记,这里风大,要不您回车里坐着吧?”秘术有点紧张地问。一辆闪着警示灯的黑色奥迪轿车停在机场中央,两个***在猎猎的北风里,语声被大风吹走。
“不用了。”肖李平推一推玳瑁框眼镜,眼神随着波音797宽体客机升上悠远的灰蓝色天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