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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花了三分钟,顾铁才勉强睁开流泪的双眼,看小小的车厢逃生口装满了东欧秋季的晴空。
车厢顶棚只有两米高,倘若稍高一点,以顾铁现在的体能就很难爬上去了。他奋力跳起来,把双肘架到外面,一寸一寸挪动,终于把无力的下半身拖出车厢。
“呼……”顾铁扑通一声仰面朝天躺在车顶,看着树林、飞鸟,高天流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明白自己还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那个阴险的日本人随时可能出现,但浑身上下每块肌肉都像装满了小小的电极一样不断刺痛,休息一会儿,是看似疯狂实则合理的选择。
茂密的森林从列车两侧飞速掠过,空气非常新鲜,远远能看到火车头冒出淡淡白烟,那是氢动能机车的氢燃料电池运行过程中散发的水蒸气。顾铁侧过脸,试图在路边找到一个地理位置标识,一分钟后,一个绿色的标志牌一闪而过:Bialystok:22km。
“比亚韦斯托克……”顾铁把地名翻译成汉语音译,品咂一下,觉得似乎有一点印象,“比亚韦斯托克……明斯克……对了!”
年轻时的顾铁对二战历史很感兴趣,看过不少相关资料,这个暌违多年的波兰城市名称忽然浮现在脑海。1941年6月德国发动入侵苏联的巴巴罗萨作战,比亚韦斯托克-明斯克战役是其中一场大型包围站,陆军元帅费多尔?冯?博克指挥的德军击溃了德米特里?巴甫洛夫上将指挥的苏联西方方面军,7天之内消灭了苏军42万人的兵力,德军得以沿比亚韦斯托克——明斯克——斯摩棱斯克轴线向莫斯科长驱直入。
顾铁猜测得没错,这列火车正从白俄罗斯进入波兰境内,一路向西,向东欧与西欧的分界线前进。
“混蛋倒灶的小日本!到底要把我弄到什么地方去啊……”顾铁咬着牙嘟囔着。躺了一小会儿,肌肉酸痛稍减,他慢慢坐起身体,前后打量这列火车。
他的闷罐子囚牢车厢处在列车的中部,整条列车由40节大连厂P70-B篷货车组成,车头是新款的氢燃料电池机组,认不清型号,从式样上来看也是国产货。
没有警卫员。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押运车。除了他这节特别加料的车厢外,其余车厢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搞什么飞机?”对这种敷衍了事的押运方法,顾铁觉得有点不能接受,如果现在出现十几个举着***的大汉凶神恶煞地冲过来,那整件事还比较合逻辑;越是风平浪静,越像一个阴谋。
在车顶坐了一会儿,扑面而来的风吹得顾铁头昏脑胀,“不管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再说。”他打定主意,四肢着地,爬向车厢的尾部,沿着铁梯下降到车厢连接处。
列车有规律地哐哐晃动,铁轨像两条银蛇从脚下穿过,这条轨道可能铺设时间比较早,没有应用超长无缝钢轨技术,还是国际标准的短轨道。
正在思考用什么姿势跳车以减少二次伤害的时候,顾铁眼睛一瞟,看到对面车厢上有一道供人进出的滑动门。货车厢上出现这种构造,只有一种可能性:下一节车厢是改造过以运输乘客的。
“且看看有什么猫腻。”顾铁撇撇嘴,小心地从钢板通过台上走过。滑动门旁有一个编号:14。他回头瞧瞧,自己逃出的那节车厢是13号。“呸呸,这个数字……百无禁忌,大吉大利。”顾铁不爽道。
铁门的活扣锁死着,挂着把大锁,从门缝和把手处均匀分布的灰尘来看,最近一次有人从这里出入,起码是在两三天前。
顾铁蹲下身子抓起大锁,借着阳光往锁芯里看了几眼,不由笑了。别看这把锁傻大黑粗,有种皮实坚固的苏联老大哥风范,但一看锁眼就露了怯,这是一把最简单的三齿一字锁,国内早十几年就因为比较差劲的治安环境而淘汰了,没想到在国外还在重要岗位上发光发热。
但凡是个中国锁匠,找根芹菜都能捅开这种初级挂锁,顾铁虽然只因为兴趣学过一点皮毛,但搞开它还是绰绰有余。
他四处踅摸一下,从栏杆下的铁丝网上拆了两根细铁丝下来,弯了两个角度,探进锁眼。很快他就搞清楚三个弹子的脾气,用第一根铁丝压住了,第二根铁丝伸进去轻轻一拨,弹子咯咯轻响,各自就位。顾铁拽着两根铁丝逆时针一使劲,咔哒一声,挂锁弹开了。
“毫无挑战性。”顾铁丢掉大锁,打开搭扣,拽住门把手微微用力,滑动门发出润滑不良的吱吱声,打开一个小缝,顾铁躲在门口,用一只眼睛瞅了瞅里面的情况。这一瞅,把自己吓了一跳。
“靠,这不是厦门红楼吗?”他蹦出一个时髦词。
半个世纪以前中国一出大走私案的重要景点,在经过重重易手后,远华集团的这栋小楼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量子网络上穷极无聊的追忆者根据历史资料,建立了“厦门红楼”讨论组,全套重现红楼中穷奢极欲的场景,顾铁曾经对那个干湿俱全的蒸气浴房念念不忘。
没想到今天在一节其貌不扬的货车上,见到奢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个房间。
车厢里没有灯,从门缝射入的一线阳光照亮小半空间,顾铁目力所及的全部地面都铺满土耳其孔亚出产的纯手工羊毛地毯,手工编织的奥斯曼宫廷图案故事如同艺术品般精美,天棚虽然高度很低,但通过拜占庭式的券顶和立柱制造出高阔的视觉体验,墙壁铺满工艺精湛的柚木护墙板,一副奥地利画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的人像画挂在墙上,画上是一位白衣少女神情忧郁的侧脸。
“靠!这是小日本的据点!”看到这幅画,顾铁恍然大悟。
每个IPU组织都有各自隐秘的经济来源,“一亿玉碎”的作风比较高调,经常在国际传媒处发表反抗言论,声称对某些恐怖行为负责,号召更多有识之士奋起反抗量子计算机对人类的奴役。
长谷川崩阪本人在今年年初在半岛电视台发表了一段简短的宣言,宣称一位不知名的支持者向他们的组织捐献了上亿美元现款,及一大批来历不明的珍贵艺术品。在这份长长的艺术品名单中,克里姆特的画作是熠熠生辉的一个,据专家估计,这张创作于20世纪初期、名为“弗里奇小姐”的经典之作价值在8000万到1亿2000万美元之间。
顾铁拉开门,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危险,走进车厢。顶棚上自动泛起柔和的白光,照亮了这个奢华而舒适的空间。车厢里错落有致地布置着沙发椅、躺椅、蒸气室、影音室、小游泳池和几间独立的卧室,奥斯曼土耳其风格的珠串与粉红色帷幕隔开不同区域,不知何处启动了空气调节装置,吹来带着香气的微风。
“真他娘的会享受,这帮小日本!我以为他们就应该搞一屋子的榻榻米,晚上睡觉铺一地棉被滚地板呢!”顾铁一屁股倒在克什米尔羔羊绒面躺椅中,舒适得**起来。他在旁边的小酒柜中挑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打开瓶盖,对着嘴直接灌下几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想到仇人的舒适生活,再看看自己的惨样,忍不住咒骂起来。
先用酒精缓解一下神经,顾铁知趣地放下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慢慢啜饮。处在脱水边缘的身体贪婪地吸收水分,顾铁感觉自己像个干燥的大海绵,把珍贵的液体一点一滴啜干,每个细胞都发出满足的赞叹声。
身体放松了,脑子却活跃起来,越想,越觉得整件事都透着诡异。
顾铁放下杯子,咂咂嘴:“看来我想的没错,是长谷川这小子一个人搞的鬼,不是‘一亿玉碎’的全体行动,如果日本鬼子没说谎,那么一亿玉碎的大部队还在北非的大本营待命。这小子神出鬼没的,GTC想尽办法也捕捉不到他的行踪,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是坐火车到处浪荡嘛……应该没错了,这几节车厢是他的移动据点,但疯子只有一个人,来不及安装监控设备,也没办法派人看守。那么现在,他在哪里?”
想到这里,顾铁站起来环视四周,嘟嘟囔囔着:“好吧,现在我是小日本。这是我的家。我是领袖。我是管理者。我的位置,应该在……这里!”
顾铁向前走了几步,迈步上了一个台阶,在蒸气浴房旁边摆着一张简单的硬木高背椅,一张素色的写字桌,从这里可以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