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巷官衙内,谢观星没有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因为一个死去的人,不会去在意刑讯司内有什么酷刑。
与方胜略带失望的表情不同,谢观星的面色多少有些难看。当那名扮做公人的汉子将一口黑血喷到了谢观星身上,谢观星当即发觉,自己真的是有些大意了!
人犯受刑不过自尽身亡,这对于一名做过影卫的总捕来说,当真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死,本就是最好的一种诱惑,而对于这种诱惑的掌控,恰恰是一个普通刑讯司官员能够被提拔成影卫的先决条件。
不过,事情也不能完全怪谢观星,这汉子死得确实蹊跷,若是从其人吐出的鲜血而观,色黑中带有凝块,分明是身中剧毒,可谢观星久经刑案,怎会没有一点防备?用刑之前,仅凭面颊肌肉状况,谢观星已然断定这汉子口中并无存毒腊丸,而其人双手业已被缚,又是从哪里获取的毒物?
略做思索,谢观星抬头望向捕手杨波,随即开口说道:“退下衣裤,验看腿弯!”
捕手杨波闻言大惑。从那汉子口中吐出的血块而观,便是自己这样的青衣捕手也知道人犯是死于中毒,既是中毒,窍穴必然渗血,再验看下体,岂非多此一举?更何况验看腿弯这等的部位,古往今来更是闻所未闻。杨波暗暗生起一些猜测,这总捕大人莫非是因人犯自尽失了颜面,便想随便找个事由开脱。
不过,想归想,以自己这等职司,杨波却也不敢妄言造次,即是总捕大人发了话,那自己照做便是。
褪下死者衣裤,映入眼帘的状况,即使是平白挨了一刀柄的仵作徐吉利也不得不心生敬佩,至于在场的其它公人,大多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汉子腿弯处业已溃烂,而其人褪下的衣裤内缝有一青布口袋,内里何物虽看不到样貌,但仅凭此物在袋中上下扭动的形态,当是一活物。
谢观星没有再让杨波撕开那口袋,其人大大咧咧的举止已然打消了谢观星心中疑虑,既然杨波并非死者同党,那狠狠蹬出的一脚只可能出于偶然。
当然,这偶然中一定有不偶然的地方,而这不偶然之处,也让谢观星的后背渐渐生出一丝寒意。
这装有毒物的口袋并不出奇,可这缝制口袋的位置就太过诡异,如此安排,分明是摸透了涉川刑捕从人的习惯,能想到这等主意的对手,若只是个死人当然不足为惧,可依着衙外禁军的反应,能使得如此手段的,只怕另有其人。
“王爷那边可有安置妥当?”谢观星按在椅子上的手指轻轻弹了几下之后,开口问道。
捕手李敢上前一步施礼说道:“已按着大人吩咐,由秘道送入暗室!其余工匠从人已勒令不得外出……。”
官衙内会建有秘道暗室,若依着方胜所言,得益于当年发生过的那场刑案。许是方胜多疑,觉得死过人的地方不够安生,故而于半年前在衙内设置此物,只不过这所谓的暗道密室,说破头,不过是在墙上掏出个窟窿,再用字画加以遮掩,至于那暗室,实则窟窿后的一堵夹墙,内里除了能临时藏上几个人,并无太大用处。谢观星识得方胜心性,对于方胜所言姑且信之,反正涉川之内,但凡有些“志向”官员,大多会在自己所在的府衙内建些这样的夹墙,至于闲极无聊会否藏身其中寻个乐和,亦或打算用来存放旁的东西,那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听完李敢所言,谢观星微微点了点头,其人似若有所思,随即侧耳听了听官衙外的动静,这才开口说道:“诸位莫问缘由,此番动作事出有因,此刻不便细说。少时,仵作徐吉利随本捕入院。若闻得衙外动静,李敢、雷杰即刻带两人护住方大人入安平王所在偏房,再于房内布设铁蒺藜,白灰则以棉纸包裹,悬于门眉。未闻我令,闯入者就地格杀。杨波统领余人守护廊道。若有闯入,非官衙内人等,一律以安平王之命拦阻,抗令者格杀。”
稍停片刻,谢观星望向房中众人,其人似乎仍有些不放心。眼光在那些呼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的公人面上一一扫过之后,这才接着说道:“事急从权,自当少些顾忌!本捕实话实说。诸位之中,难免有人心存异志,本捕不得不防。若是真有来袭,尽可两人一组,贴背相守,组间协防递进,若有人无故转身,需防内应。若有逃脱,本捕则视为叛逆,钢刀索命。另告诸位,莫要太过相信自己的本事,能用上的物什该用就用,若是逢得生死,谁管你守不守得规矩!”
这临了的一句补充,换来的不过是几声干笑,当下的状况,若是有哪个还乐得起来,那当真咄咄怪事,方胜听闻谢观星如此安排,虽觉得其人定然有事相瞒,可心中还是莫名涌起一丝暖意。
略作犹豫,方胜恨了恨心开口说道:“既是谢兄如此安排,想必事出有因,方胜愚钝,唯谢兄马首是瞻,只是谢兄独守前院,方胜何能贪生?方胜自问身手不及武人,却总强过一个验查尸身的老头儿,若是谢兄无忌,便让方胜同你一起,左右方胜还藏了件上好的物事,一直未曾用过,今番事大,正好拿来显显本事。”
随着其人言语,如同变戏法一般,方胜从衙差雷杰身后取过一物。
这样东西的出现,让众人哑然失笑。这等物事,也亏得是方胜是一文官,若换做武人拿在手中,那便只能得来二字,丢人!
也不知此物是否由徐吉利处得来,既然菜刀可以一用,那拿来这铁锅用用,又有何不可?只是这锅当真有些份量,看方胜提着此物的状况,只怕一旦用上,那便只能顶在头上。
看了身边一直在撇嘴的徐吉利一眼,谢观星对着方胜说道:“方兄莫要义气用事,且听从谢某安排,旁得事谢某不敢断言,可要说守在院中,这徐仵作当真是不二人选!”
轻咳两声,徐吉利开口说道:“总捕大人谬赞,徐吉利不过衙门中的一名仵作,如何担得起如此重则,若是守在房中,单凭徐吉利手中这两把菜刀,或可有些用处,可要是立于院中,徐吉利自问,狂砍之下,难免会伤及旁人,还望总捕大人三思,收回成命!”
谢观星闻言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本捕就是看上了徐仵作这等本事,莫要再做推辞,且随我入院,若是耍将起来,伤到本官,本官不予为难便是!”
那徐吉利还想争辩,却听得谢观星接着说道:“若本官一人站在院内,未免有些无聊,徐仵作年长,明察秋毫,见识自是不凡,本官尚有一些事要请教一二,还望仵作不吝赐教!”
不知是不是这言语中藏了些什么,徐吉利呆呆看了谢观星半晌后开口说道:“即如此,全凭总捕大人安排,只是这话需说在前头,若真有个什么是非,徐吉利还是要跑的!”
起身走向门边,谢观星便走便说道:“旁人要跑,本官钢刀问人,徐仵作要跑,本官概不追究,如此可好?”
眼见着事情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徐吉利叹了口气,跟在了谢观星身后,可走了不过一步,其人回头对着方胜说道:“方大人既然留在房内,这铁锅便用不上了,可否借给小老儿一用,顶着这么个物事,终究放心许多!”
谢观星闻言,回身笑道:“你信也不信,若是你提着此物出去,当下便会生出动静!”
那徐吉利也不反驳,自顾自从方胜手中接过铁锅,随即嘟囔了两句,跟在谢观星身后挤出了房门。
方胜耳朵灵光,多少听到了只言片语,这徐吉利口中好像在说:“只你是个人物,事情多半因你而起,如今定要拖上老朽,当真以为徐某不知你做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