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那年轻将领的问话,谢观星怒瞪张福,手撑地面想要站起,可是还没有等他直起腰,一口鲜血再次从口中喷出。重伤之下的谢观星只觉两眼一黑,仰身向后翻倒。
已然从惊喜中回过神,正准备回答那名将领问话的方胜见状,连滚带爬上前扶住了陷入晕厥当中的谢观星。或许此时此刻,来得是谁?又想要做些什么?对这两个难兄难弟来说,实在是无所谓了!
看到自己的提问被人忽视,那名黑甲将领明显有些不悦,其胯下黑马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烦躁,打着响鼻,开始用蹄子刨踢着身前的泥土。
断了脚掌的张福,应该也没留意到那名将领的讯问,其人只呆呆望着自己尚在喷血的残肢,似乎到了此刻,依旧不肯相信这些鲜血出自自己的身躯。
山坡上再次出现了数名骑士,只不过这次来的几名军士身上穿着的衣甲十分平常,看那制式,不过是拱卫京都的禁军。
也许是等得有些不耐,那名最初出现的将领催马上前,用枪尖挑起了罩着粪筐的银色丝网,待仔细辨查之后,其人对着身后的几名军士说道:“去告诉你家周将军一声,就说本王在此处拿住了三人,看这样子,多半跟那村子有些关联,让他过来看看!”
听到这将领的言语,一名禁军百人尉催马上前,凑近其人小声说道:“王爷,将军说过了,若是拿不准,杀了便是,无需刑讯,若出了偏差自会有人担待。”
那名将领闻言,抬腿便是一脚,直将那名百人尉的战马踢得“稀溜溜”一声长嘶,连连后退几步,险些侧向翻倒。
“本王原以为你家将军是条汉子,原也是这等见不得光的小人,若是如此,你等便杀,老子就在这里看着!可若是杀错了人,老子连你家将军的脑袋也一并砍了。枉他终日和本王称兄道弟,原是想拉着本王同入染缸,做得这等苟且之事!老子的卵子是废了,可他娘的还是条堂堂正正的汉子。娘的!这京都之内,就他娘的没一个正经人等,好不容易遇到个顺眼的,也是个不知死活的鸟货!”
那名百人尉拢住坐骑,听闻这将领如此言语,一时大惊,其人翻鞍下马,上前两步单膝跪倒在这名将领马前颤声说道:“王爷息怒,小的胡言乱语,原是受人蛊惑自作主张,实非我家将军本意,还请王爷莫要误会了我家将军,若是王爷定要追究,小的愿自担其责,不敢牵连旁人。”
那被称作“王爷”的黑甲将领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再次怒骂道:“我家将军!我家将军,这涉川的军卒何时分了门户?连你一个小小的百人尉也敢欺瞒本王,若是你家将军不言,借你十个狗胆!”
被此番言语吓到瑟瑟发抖的百人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他想起了自己离开时,周将军望过来的眼神。可直到此刻,这名百人尉才明白了将军真正的意思,那眼神不仅仅是让自己小心应付,更重要的是莫要多嘴!
这名百人尉心中暗暗叫苦,早听闻这位爷与自家将军有些交情,却从不见其人前往军营,将军那里又少有在众将面前提及此人的秉性,自己一个连大帐都进不了的百人尉如何知道该小心什么?更重要的是,一个连封地都没有,注定永远提不上京都台面的王爷,哪个又会真正放在心上?
不过真到了此刻,这百人尉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再没前途的王爷,也是王爷!若是急了眼,随便砍几个将军的脑袋玩玩,只怕同样是件提不上台面的事儿。
既然一说就错,多说多错,这百人尉索性闭口不言,左右不过是个死,这脑袋让谁砍都是一回事!
见那百人尉沉默不语,黑甲将军颇有些不依不饶,看其人架势,似乎还想接着辱骂,可是有人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那将将出口的话语被一阵狂妄的笑声打断。
发出狂笑的不是旁人,正是已从震惊中清醒,叩压右腿穴道止住鲜血的老君村理户张福。
“老夫纵观天下苍生,何曾见过真正所谓仁义,不过虚言伪善,欺世盗名罢了!人心又是个什么东西?忽冷忽热,忽远忽近,忽硬忽软,说到底不过个‘我’字,‘我’想为善,那便能善,‘我’想为恶,那便能恶,化雪凝露,似雨如冰,谁管那水是如何?变化不过冷暖,执守难抵消磨,莫看你今日信誓旦旦,天晓得来日做得几何!”
这等大违常理的言论,立时让那个将军来了兴趣,其人挂起长枪,身法轻盈的从马上翻下,不待众军士拦阻,就已走到了老君村理户张福的近前。
微微拱手施礼,这黑甲遮面的年轻将领开口问道:“敢问老者尊姓大名,可是一方隐士?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老者解惑!”
言罢,这将军撕下自己衣袍一角,开始为坐在地上的张福包裹腿上的伤口。
那张福看了对面还在晕厥中的谢观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将军但问无妨,老夫老君村理户张福,如今落到此种地步,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那将军闻言身形微震,回头看了那个十人尉一眼,那十人尉如获大赦,连忙翻身上马连催坐骑,直奔着老君村方向狂奔而去。另外几名军士却是对望一眼,齐齐下马,手握钢刀围拢了过来。
“敢问老者,既然人心多变,为了个利字,父子可以离德,手足可以相残,若是舍了这利,可否得大自在?听闻五百年前的禅宗曾有不二法门能渡众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如今这天下可还有禅宗弟子?”
明眼人应该能够看出,这个问题想必已困扰了这位年轻将领许久,其人病急乱医,此时似乎是见这张福话儿说得通透,故而生出了“问道”之心。
张福恍惚间似找到了一些昔日的感觉,其人强打精神微笑说道:“何须寻什么禅宗弟子,便是真的舍了这个利字,要想做到心无旁骛也不过是痴人说梦。将军若是能识得这天下人心,自在掌控,辨识冷暖,自可趋利避害,得大自在……。”
“放屁!”
张福的言语尚未说完便被人打断,那话语虽说的微弱,却无比清晰。众人的眼不由自主的望向了那声音的来处,原本还在晕厥中的谢观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并在方胜的搀扶之下站直了身形。
理户张福的眼中泛起一阵凶光,眼角的余光撇向了身边这位将领腰间的佩剑。可是令人感到惊奇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
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就如同变戏法一般出现在了那名将领的手中,锐利的锋刃更是紧贴到了张福的脖颈之上。
比住张福,这名将领笑着望向谢观星,待将谢观星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其人开口问道:“这位兄台身穿官衣,不知是何处公门中人?如此嘲笑一名老者,莫非另有高见?”
谢观星尚未开口,身侧的方胜已然跪倒施礼并开口说道:“五柳巷推官方胜,捕头谢观星见过安平王。这老者乃是杀人凶嫌,武艺高强。王爷务必小心!”
那将领闻言似是一愣,鬼面下的双眼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震怒,不过这怒意很快就被其人遮掩了过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安平王单勉根本就没有去搭理方胜的意思。这姓方的推官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此直白,分明是寻到了自己话语中的纰漏。不管是出于一个王爷的面子,还是出于对方的心机,单勉都不喜欢这个叫方胜的推官。有些小聪明又不知道收敛的人,素来成不了什么大事!
冷哼一声,单勉望向了谢观星,与此同时,其人手中的短刃轻轻向下一按,止住了理户张福想要活动一下手脚的打算。
天地良心,方胜这次真没动什么心机,并且其人已然悔到肠子发青,更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
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嚎,方胜暗暗咒骂那理户张福。若非此人伤到谢观星,乱了自己的方寸,以他方胜的聪颖睿智,如何会莫名奇妙的说漏了嘴。
就在方胜迟迟不肯站起,极力思索该如何补救之时,谢观星却踉踉跄跄的拾回了自己的铁尺,随即一步步走向坐在年轻将领身侧的老君村理户张福。